“少爺,那家伙走了.”屠立春側耳聽著那遠去的隱隱的腳步聲,對李澤道.
李澤沒有作聲,沉默地看著天上的月亮,屠立春也早已經習慣了李澤這樣突然的走神,說完那句話后,便靜靜地等待著李澤的應答.
“這兩年來,辛苦你了.兩頭跑,還得裝模作樣地瞞著眾人,瞞別人也就罷了,想瞞過你的老婆,相必你也是花言巧語的快用盡了吧?聽說上個月你老婆與你吵了一大架.”
屠立春笑了笑:”她以為我每次出去都去了縣城花天酒地呢.”
“難怪上一次他抓花了你的臉.”李澤失笑道.
“她跟著我沒過上什么好日子,以前是擔心受怕,生怕我一去不回頭,讓人捧著骨灰回來,后來嘛,又跟著我來了這里,當初娶她的時候可是向他吹過牛皮要讓他富貴榮華的,現在牛皮吹破了,她也不曾怪我,還說現在能這樣平靜的生活,她已經很知足了.”屠立春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看得李澤心中格外的嫉妒,突然間就不同情這家伙了.
“我快兩個月沒有去了,那些家伙們還怎么樣?”李澤問道.”一幫小子,折騰得你夠嗆吧?”
“還行,已經有點模樣了.”屠立春道:”說句老實話,訓練這幫小子,倒是讓我又找回來了一些過去那激情歲月的感覺.只是,只是……”
李澤笑了笑:”有話直說,咱倆的情分不比旁人,沒啥不能說的.”
“少爺,這幾年來,你不停地讓人秘密找來這些十幾歲的孤兒對他們進行軍事訓練,到底想干什么呢?”屠立春看著李澤,神情之中很是有些擔心.
“你是怕我有一天仗著這些人去找老爺的麻煩,或者說與那個人去爭一爭?”李澤笑問道.
屠立春有些尷尬地一笑,卻不言聲.
“你覺得這點人手,有什么機會嗎?”李澤淡淡地道.
屠立春搖了搖頭,”這點人,連給人塞牙縫兒也不夠.”
“是啊,連給人塞牙縫兒也不夠,更何況,這可不僅僅是武裝力量的問題,還有其它方方面面的復雜的糾葛呢,誰認識我是誰啊?”李澤語氣之中帶著些微的盡力想要掩飾的憤懣.
“少爺,其實現在這樣也挺不錯的,以老爺的實力,少爺一輩子平平安安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屠立春勸道.”其實在家的時候,有時候我喝醉了酒,也怨天尤人,但我老婆跟我說,要樂天知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你老婆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她說得沒有錯,其實我壓根兒也就沒想過爭什么,如果真能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一輩子,那也挺不錯的啊,你瞧瞧我,現在從睜眼到閉眼,吃穿不愁,啥活兒也不用干,就差有人喂我吃飯了,活脫脫就是一條米蟲,真能這樣一輩子,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是啊是啊!”屠立春連連點頭.
“可是啊,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真能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一輩子嗎?我看不見得.”李澤道:”我培植這些人手,只不過是準備真有一天有人殺上門來的時候不至于束手待斃罷了,我雖然樂天知命,可也做不到引頸待戮呢!”
“大少爺其實是一個很豁達也很英明的人.”屠立春突然道.”心胸很寬廣,要我說起來,可不比老爺差呢!”
“你很佩服他?”李澤問道.
“是的.”屠立春毫不掩飾,”所以啊,我覺得少爺您大可不必擔心.”
“我不是擔心他,我是……”說到這里,李澤又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了.
屠立春笑了笑,以他對那人的了解,絕不至于做出這種事情.他自以為猜中了李澤的心事,心想反正這樣的事情是絕不會發生的,而李澤的這點小心思也可以理解,這一點點人手,說實話也真不濟什么事,既然少爺高興,便由著他,更何況現在自己也實在是寂寞,找點事情做做也未嘗不可.
李澤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今天就這樣吧,我累了,你也早些歇著吧.”
“是,少爺,后天我休沐,準備再進山一趟,你有什么要吩咐的嗎?”
李澤站在哪里想了想,”你一個人實在是有些太累了,看看你那些部下之中,有誰是完全能信得過的,不妨讓他也加入進來吧,他們的本事我是信得過的,但你要切記,本事寧可差一些,但一定要可靠.”
“我明白,少爺,沈從興您覺得如何?他年長,而且家眷也在這里.”
李澤想了想,”你先試探試探他,如果他有意,便帶他去營地看一看,但是如果他有什么不妥,一定要第一時間解決掉他.如果他真的可靠,我再見他.”
“是.”屠立春點了點頭,看著李澤離去的背影,心中當真是感慨萬千,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句俗語還真是沒有說錯,這位爺,從生下來就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最遠的,也不過是喬裝打扮去了一次縣城,但硬是在螺絲殼里做道場,不聲不響地便在數年時間里,生生地經營出了一番氣象.
更重要的是,這位爺才十四歲啊.那位現在已經手握大權的大少爺,已經被稱為驚才絕艷之輩子,但十四歲的時候,也沒有這般光景啊,那時的大少爺,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呢.而這位,身上那里有一點點這個年紀少年人的影子,屠立春與他對話的時候,一個動作,一個眼神,落在屠立春眼中,活脫脫就是一個老謀深算的家伙.有時候屠立春甚至恍惚地覺得是在和老爺對話.
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有一個驚才絕艷的兒子,那是幸運的,但如果有兩個,那就絕非是福氣,如果這兩個人還有著一些不可明說或者說冥冥之中注定的矛盾的話,那就可能是災禍了.
屠立春忽然很佩服老爺,或者他早就預見到了自己的這一個兒子注定非比尋常,所以早早地便已經布置了這個地方,將一只猛虎生生地困在柙中,從而便杜絕了兩虎相爭的局面.
這些年來親眼目睹了李澤的一系列運作,他深信如果眼前這個少年有一個和大少爺一樣的平臺的話,那絕對會一飛沖天,一鳴驚人的.
不過現在嘛,也就這樣了.再厲害的人物,沒有一個給他起舞的平臺,這一輩子,便永遠也沒有當上主角的機會.
往回走的李澤當然知道屠立春現在在想些什么,他很想對他說一聲,你猜錯了,我真是沒有爭奪什么的心思,我當真只是想要自保而已,而且不是和那位大少爺爭.
這個時代,可不是屠立春這些人想象的那樣太平呢.算了,猜就讓他猜吧,他倒希望這天下真如屠立春想象的那樣,他能平平安安地在這個地方呆上一輩子,娶妻生子,快快活活地當一個鄉下土財主,而且是一個身份很特殊,除了極個別人誰也不敢惹的土財主,那也是相當愜意的不是?
“這位小少爺,相當的有意思啊!”墨香居之中,剛剛去偷窺了回來的公孫長明,一邊脫掉鞋襪,將腳放在水盆之中,一邊對梁晗道.
梁晗正當壯年,既是公孫長明的隨從,同時還兼著保鏢的職責.
“一位見不得光的小少爺.”梁晗當然不是那種普通的隨從,在公孫長明面前也很隨意,將一個熱湯婆子放在身邊,準備隨時給公孫長明加熱水,一邊笑著道.
“來了兩個多月了,我也看了兩個多月,說實話,我真是沒有見過一個小小的少年,竟然如此自律,自律得讓人心生恐懼.”公孫長明拈著幾根稀疏的短須,搖著頭道.”每日卯時起床習武,然后吃早飯,讀書,午時休息,申時讀書,酉時吃飯讀書,戌時又是習武,然后上床睡覺,兩個月來,天天如此,梁晗,你見過如此的少年嗎?”
“不但沒有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梁晗笑道.”李公的兒子,當真非同凡響,可是啊,他已經有了一個了不起的兒子了,而且這個兒子已經羽翼漸豐,所以這個兒子越是非同凡響,便越是沒有出頭之機,這個莊子,便是他最好的歸宿.”
“你覺得這位少爺會認命嗎?”公孫長明提起腳,放在盆沿之上,梁晗當即為他再加了一些熱水,重新將腳放進熱水盆里,舒服得長長地呻吟了一聲.
“不認命又如何?大勢如此.”梁晗不以為然地道:”這天下啊,驚才絕艷之輩猶如過江之鯽,何其多也,但又有幾人真能出頭成為那讓人矚目之輩,被埋在地下的金子,不拂去上面的泥土,就始終只是一塊裹滿了泥巴的土坷垃.”
“說得也是.”公孫長明道:”不過眼前這位卻真是有些不同呢!這段時間來,我讓你打聽的事情,你打聽出來了嗎?”
“啥也沒有打聽出來.”梁晗有些尷尬起來:”這個莊子人不多,但不論是那些婆子丫環,還是仆從小廝,一個個都跟鋸嘴葫蘆似的,還沒問上三句話了,看我就跟看賊一樣了.”
“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這個莊子治家甚嚴,甚至到了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地步.”梁晗道.
“你覺得這個莊子里當家的是誰?”
“當然是王夫人,能讓李公看上的女人,而且還冒著風險將她藏在這里,一藏就是這么多年,當然非同一般.”
“那你就又錯了.”公孫長明道,”李公藏著這位王夫人,可不是因為王夫人本身,而且據我的了解,這位王夫人還真不是一個當家的料子.”
聽懂了公孫長明話里的意思,梁晗不由有些驚訝:”這莊子當家作主的,莫不是這位小少爺?”
“只怕就是他了.”公孫長明若有所思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