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站在梁子上,看著自己的部隊從三個方向之上緩緩地向著下面的流民壓迫過去,下方,短暫的沉寂之后,混亂終于出現。年輕力壯的人開始了向著后方奔逃,而那些老弱婦孺此時別說跑,便是走幾步也沒有力氣,只能絕望地擠成一團,驚恐地看著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逼迫而來的身形。
陳長平沒有跑。他的身邊,站在陳長富和剛剛被李澤放回來報信的陳長安。
“大哥!”陳長富聲音顫抖。
陳長平長嘆了一聲:“算了吧,不用作困獸之斗了,希望對面的這個官兒說話算話,只誅首惡,不問脅從。”
回來的陳長安已經將大致的情形說得一清二楚,連柳成林現在都成了對面這個人的俘虜,陳長平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僥幸的可能。
假如對方人少,大家分散奔逃,或者總有一些人能逃出生天,但現在,對方的人數太多了,他轉身看了一眼正在往來路之上奔逃的那些人,輕嘆了一聲,對方既然能在這里設下埋伏等著自己一頭鉆進來,又怎么會放出后面一條路來呢?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他們曾經走的地方,此時已經多出了一隊人馬,三下五除二,已是將這些奔逃的慌亂的人打翻在地,捆綁了起來。
一名頂盔帶甲的軍官手里提著鐵槍走到了距他不過的地方凝視著他,在此人的身后,還有幾十個鐵甲士卒列成了沖擊陣容,只消一個沖鋒,這里就將血流成河。
陳長平扔掉了手中的橫刀,取下了背上的大弓和腰下的兩支箭壺,也扔在了對面軍官的腳下,陳長富掙扎半晌,終于也是將手里的刀扔了過來。
丟下了手里的所有武器,面對著那個軍官,陳長平跪了下來。他的身后,一陣陣嚎哭之聲響起。
不知為什么,陳長平此刻突然覺得渾身輕松了不少。他已經盡力了,將上千人的性命擔在自己身上的這種感覺并不好受。從這一刻起,他不必再擔負,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會有好下場,但哪怕是死了,他也有一種卸下了沉重擔子的感覺。
從現在起,一切將不再由他掌控。
屠立春揮了揮手,身后的士兵蜂涌而上,將所有的青壯用繩子串了起來,陳長平,陳長安,陳長富三個自然有著特別的優待,被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陳長平輕松了,李澤卻怎么也輕松不起來。
上千人吶!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將這些人一股腦地全都砍了,往這山溝溝里一扔,自然萬事大吉,可是他做得到嗎?就算他自覺現在心腸已經非常硬了,但這樣的事情,他卻是想都沒有想過。所以當沈從興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是不是都砍了的時候,他一腳就把沈從興踢了一個大馬趴。
沈從興很委屈地爬了起來。因為以前他們還在成德軍中的時候,對付叛亂,向來都是這樣干的。殺了人,拎了腦袋去向上司報功。
“公子,您想收納這些人?”石壯似乎看出了李澤的心思,走了過來道:“幾百個青壯倒是值得這么做,不過還有哪么多的累贅,養起來也費錢啊!”
李澤吐出一口濁氣,“要不然呢?我廢了這么大的勁兒,還死了廢了七八個部下,最后什么都撈不著?我們付出了,總得有些回報。只要熬過這個冬天,這些人,終是能自己養活自己的。”
“公子可以找楊開。”石壯笑道:“武邑縣雖然找不到什么好地良田了,但荒地卻還是有不少的,找楊開,可以名正言順地弄到地皮,安置這些人,不過楊開是一個窮鬼,地他拿得出來,安置這些人的錢,他恐怕就拿不出來了。”
李澤撓了撓頭皮,“錢,也要他弄一筆出來,回頭讓他向縣里攤派,多多少少總能弄到一些。再者,這一次剿匪的功勞,便讓他去領了,翼州那里總會給他一些獎賞,然后以安置這些流民的名義,大概也可以討到一些錢。”
“即便是這樣,恐怕也是大大的不足的。”
“剩下的,也就只有我來補足了。”李澤嘆息道:“本來派屠虎在這個冬天去掙了些快錢,但現在看起來,這些錢還沒有捂熱,便又得散出去了。但愿物有所值,以后不會讓我虧本。”
“只要公子牢牢地抓住了這陳氏四兄弟,自然就不會虧本。”石壯笑道。“還有啊,公子,這個事情雖然是打著楊開的名義再做,但公子一定要將事權抓在手里,讓這些人明白,公子才是他們的再生恩人。”
“這個自然。這樣裝好人的機會,怎么能送給楊開?”李澤笑道。
屠立春走了過來,臉色有些奇怪。
“公子,柳成林的父母和妹子,居然也在這支隊伍里,難怪柳成林就算只帶著二十個家將,也對著這幫人窮追不舍!他們怎么處置,柳成林的老子,可是石邑縣的縣令。”
李澤楞神了半晌,才搖了搖頭道:“這個倒霉摧的。走吧,我們去見見這位柳縣令,哦,記住了,在這個柳老爺面前,我叫楊開。”
石壯和屠立春兩人都是笑了起來。
柳老爺臉上總算是恢復了些血色,此刻正捧著一碗姜湯大口大口地喝著,看著李澤一行人走了過來,趕緊站了起來。
此刻他已經恢復了鎮靜,看這些人的架式,自然都是武邑那邊的官兵,雖然他是橫海軍治下,這武邑已經是成德軍治下,但大家都是大唐的臣子嘛。
“這位便是柳縣令吧,受驚了受驚了,吾是武邑縣令楊開,聽聞有暴民竄入我境內,便帶了衙役以及府兵前來緝拿,僥幸一戰功成。柳縣令這一路之上,沒少受苦吧?”
柳老爺臉上火辣辣的,同樣是縣令,人家威風八面將幾百上千的暴民一鼓成擒,自己卻成了這些暴民的肉票,想想也不好意思。
“多謝楊縣令大義援手。”他深深的一揖到地,“柳某回去之后,定當有厚報。”
“柳縣令言重了,武邑,石邑相鄰,就隔著這座大青山,本來就應當守望相助,這些反賊竄入到我武邑境內,本來就已經成了我的事了。柳縣令被暴民協持,卻威武不屈,楊某佩服得很啊!”
“慚愧慚愧!”
“這兩位是?”
“哦,這個是我夫人,這個是小女如煙。”柳老爺趕緊向李澤介紹道。
一老一小兩個女子走了上來,向著楊開福了一福。那柳夫人三十出頭,柳如煙卻大概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不像柳夫人低垂著眼瞼,一雙眼睛卻是盯著李澤骨溜溜的轉動。
李澤微笑著側了側身子,拱手道:“二位受驚了。”
“楊縣令,我有一子名柳成林,一直在后面追蹤這些反賊,不知楊縣令可有見過?”柳老爺有些擔心地問道。
李澤干凈利落地搖頭:“沒有見過,這大青山如此之大,恐怕走岔了道也是有的,柳縣令不必擔心,先隨我回去,然后我再派人送您和貴家眷返回石邑,貴公子遍尋不得的話,不是回石邑就是去我武邑,到時自然就知道消息了。”
“多謝楊縣令。”柳老爺連連拱手:“這一次得蒙大恩,柳某沒齒難忘,以后如有用著著柳某的地方,必然不敢推托。”
“好說,好說!”李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