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開失魂落魄地跪倒在李澤的腳下。
外面寒風呼嘯,雪花飄飛,屋桅下方倒掛著長長的冰凌,天氣沒好轉幾天,便又急轉直下,比先前還要冷上了好幾分。
楊開的一顆心,卻比外面的天氣還要冷上幾分。
本以為抱上的是一根粗壯無比的大腿,不成想這條大腿的另一只,卻是站在一個洶涌無比的巨型旋渦之中,像他這樣的小蝦米,被卷進去之后,自己尸骨無存都是運氣好的,一個不好,就會連累到整個家族都遭受禍殃。
當得知這一個消息的時候,猶如五雷轟頂,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的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趕緊向大公子表明自己的清白,在成德,誰都知道大公子才是高掛在天上的那顆太陽,小公子是誰,在這之前有誰知道嗎?
不過可惜的是,大公子李澈壓根兒就不待見他,派出去的家人,被人家的侍衛一陣鞭子抽得抱頭鼠竄。
緊接著,便傳來了翼州刺史已經簽發公文,罷免了他的武邑縣令的職位。這個消息是王明義派人給他送來的。這位王二公子雖然很明顯已經拋棄了他,但卻算是盡了最后一絲朋友的情誼,讓他提前知道了這個消息。
楊開這才發現,自己與小公子李澤已經綁得太緊,偏生自己楊家又沒有王家那樣的體量,沒有王家那樣的地位,即便想投誠,人家都瞧不上。
這是成心要拿著自己來作伐呢!狠狠地處置了自己,讓整個成德看一看,不跟著大公子李澈走的人會是一個什么下場。罷官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來想必就是變著花樣地收拾自己,最終將禍事牽連到整個家族,想到那些可怕的后果,楊開不寒而栗。
王二已經擺明了不會再理這些事情,要任著楊開自生自滅了。
把自己關在屋里好幾天,楊開終于想明白了,現在自己唯一還能抓住的稻草,也就只剩下小公子一個人了。小公子再勢單力孤,再弱小,那也是節度使大人的公子啊。自己為了他落到了這一地步,他不會見死不救吧?
而且以他與李澤的諸多接觸來看,小公子卻是一個和藹可親,待人和善的好人吶。
整個縣衙里風色已經是大變了,到處都是風言風語,縣中的縣尉,縣丞以及六房主事,一個個像躲瘟疫一般地躲著自己,到處謠傳著自己馬上便要被扣拿法辦,走在縣衙里,楊開覺得每一個人看著自己的目光都不懷好意,他們或許正在心中構畫著自己某些罪過,準備在抓拿自己的人來的時候,以此來獲得更好的前程吧。
楊開無暇理會他們,雖然他現在還是縣太爺,但他也很清楚,自己現在說的話,在這些人面前,已經連個屁也不是了,何必自取其辱呢!現在,他要去想辦法自救了,如果自救成功了,回過頭來再一一地收拾他們也不遲,真要是死得不能再死,那這些風言風語,冷眼白眼又算得了什么?還有更苦更難的事情等著自己呢!
大踏步地走出縣衙,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捕快還站在哪里,現在滿衙里都找不見人,客氣一些的告假,不客氣的根本就不來,就像縣衙排房里的那些捕快衙役,看到老爺出來,不仍然在屋里圍著炭火大聲談笑么,此時在自己面前出現一個,手里還牽著一匹馬,這就讓他很意外了。
“縣尊是要出門吧,我已經替您備好了馬。”三十出頭的捕快將馬韁繩遞給了楊開。
“你叫馬...馬...?”接過韁繩,楊開有些窘迫地發現,這個唯一還對自己有幾分情誼的捕快,自己居然叫不出來名字。
“我叫馬老六。”捕快爽郎地笑道。
楊開點了點頭,指了指一邊的排房,“如今看起來老爺我要倒霉了,大家都躲著我,你怎么就還湊上來呢,也不怕受我連累?”
馬老六哈哈一笑:“縣令雖然來武邑不久,但我馬老六也看出來了,你是一個好官兒吶,不貪不腐,就算為了這一點,我馬老六也不能虧了本心。就算縣令以后你真倒了霉,這武邑的人,也還是記得你的。”
楊開簡直要熱淚盈眶了。
自己是個好官嗎?
他自己都很難給自己下一個評判。
翻身上馬,他看著馬老六道:“如果老爺這一次翻了身,必有后報,如果失敗了,那自是無話可說,也不必說了。”
丟下這句話,楊開一鞭子抽在馬股之上,向著李澤的莊子飛奔而去。
“公子救我!”跪倒在李澤的面前,楊開哀求道。
李澤端著蓋碗茶,慢慢地啜飲著,冷眼看著楊開,“從李澈離開武邑到今天,已經過去整整五天了,我本為以為你第二天就會來找我的。這期間,你是不是想盡辦法準備去李澈面前示好,投降,或者拿我的一些秘密作為討饒的本錢啊!”
楊開臉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的確是這么做的,只不過人家不搭理他,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再來尋找李澤。此時被李澤一語道破,心中惶恐無以復加,大公子要收拾他,小公子如果再惡了自己,那自己就當真萬劫不復了。
砰砰地連連叩頭,“小人豬油蒙了心,但小人雖然想要自救,卻絕無出賣公子的心思,不管是大公子還是小公子,對于小人而言,那都是天上的太陽啊,不管是那一個,沖著我隨便晃晃,就能讓人融成一灘血肉啊,公子見諒啊!”
李澤瞅著他的額頭已經青紫了,痛哭流涕,嘴角流著哈喇子,鼻孔里吹著泡泡,一臉的死了老子的模樣,知道這家伙已經是山窮水盡了。
這樣才好,不到山窮水盡,我還不出手幫你呢。
以前楊開是武邑的縣令,好歹也是一個官兒,李澤自然要給他三分顏面,如今的楊開窮途末路,身家性命可都系在了自己的身上,李澤自然也就不那么客氣了,起身走到楊開面前,伸腳踢了踢他,道:“起來吧,好歹也是一任縣令,三十大幾的人了,如此這般模樣,渾沒有半分擔當氣概,本公子的手下,可沒有這樣懦弱的人。想要本公子幫你,就給我站直羅。”
楊開一聽這話,一骨碌便從地上爬了起來,挺直了身子站在李澤面前。
看著楊開努力地讓自己站直,卻又忍不住簌簌發抖,臉上烏七八糟,鼻孔前面一個泡泡隨著他的呼吸時大時小,李澤忍不住卟哧一聲笑了出來。
“公子,我......”看著李澤發笑,楊開一來是心下放寬了幾分,一來又有幾分哀怨,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或許在別人看來,也就是一個笑話罷。
“陳炳!”他高聲呼喝道。
陳炳大步走進了大廳,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帶楊縣令下去沐浴,更衣,讓廚房熬一碗姜湯給他熱熱身子,這樣的風雪天冒雪前來,渾身濕淋淋的,沒的將人弄病了,要是死了,可就讓本公子的一番心血付諸東流了。”李澤揮揮手道。
“公子,公子......”不等楊開再說些什么,人高馬大的陳炳已是拖了楊開,便往外頭的耳房走去。
“羅嗦什么,記住了,公子說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這屁大點兒事啊!”陳炳拖著掙扎著的楊開一邊走,一邊教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