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冷漠地坐在城樓之上,觀察著對面成德軍的動向。
兩天之前,成德軍便抵達了河間府城下,經過兩天的準備,今日,他們終于要開始攻城了。摸著下巴上的短須,他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成德李澈平日里好大的名氣,但今日一看,也就是中規中紀的一個將領罷了。
看對手的攻城準備,依然是老一套。府兵首攻,不停地消耗城上的守軍實力,甲士跟上,作致命一擊。這樣的攻城套路,對于他這樣的老將來說,簡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該怎樣應對,都不用他吩咐,下頭的將領們自然能駕輕就熟地對付這樣的進攻。
今日成德軍必敗無疑。
這不是對面的成德軍戰斗力有什么問題,而是當成德軍奮勇突進,一枝獨秀地突進到河間府自己的面前的時候,失敗便已經不可避免了。
這一次整個的戰斗進程,便是針對成德的一個大陰謀。
大帥突謀成德久矣。
振武與盧龍打了多年,正如李澤猜測的那樣,振武愈打愈弱,盧龍愈打愈強,王灃終于被打破了膽,而大帥整合契丹騎兵成了壓垮王灃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大帥的威逼之下,他終于投靠了盧龍。
至于橫海,盧龍根本就沒有將其當成對手,一個治下暴動連連,民不聊生的地域,對于盧龍來說,壓根兒就不是問題。
但成德不一樣。
成德在李安國這十幾年來的養民政策之下,百姓富庶,人丁激增,經濟狀況是北方最好的一片區域,別說盧龍了,就是河東也比不上。
盧龍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打仗。為了對付契丹人,十幾年來,戰爭就從來沒有停止過,也正是正十幾年的戰爭,讓節度使張仲武的野心一步一步地滋生起來。強悍的契丹如今已經被盧龍軍打壓得抬不起頭來,一些有實力的大部族不得不遠走高飛以圖避過盧龍軍的鋒銳,而另一些實力較弱或者不愿意搬離故土的契丹部落,便只能托庇于盧龍治下,向盧龍繳納賦稅,出力出兵來換取平安。
契丹既平,大帥張仲武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便投諸到了中原。
那是何等的一片大好江山啊!
朝廷暗弱,軍閥割劇,各吹各的號,各唱各的調,怎么看都是一個圖謀王圖霸業的不可多得的大好機會啊!
振武既降,那么拿下成德,將觸角深深地探進中原,用成德的財富,人丁來彌補盧龍現在的不足,便是當務之急的大事。
只要能拿下成德,橫海就能唾手可得。
河東有高駢坐鎮,實力強勁,短時間內不可能征服,但有了振武,成德,橫海在手,盧龍便有了絕對的實力對付高駢了。
一旦拿下高駢,整個北方幾乎便盡入盧龍之手,到了那個時候,進軍長安,便會從一個期望的目標變成了觸手可及的現實。
只可惜,公孫長明不肯助大帥一臂之力。
想到公孫長明,石毅便有些心中黯然。此人在盧龍呆了七八年時間,正是在他的幫助之下,盧龍才能從最開始的舉步維艱,一步一步地扭轉劣勢,進而與契丹人平分秋色,最后將契丹一舉擊潰,把快要凝聚成一體的契丹人重新分割得七七八八。作為一個親自參與了其中絕大多數事務的石毅來說,如果有公孫長明之助,大帥便如虎生雙翼。
但公孫先生卻是那個一心想要重振大唐雄風的人。
在察覺到了大帥的心思之后,他逃跑了。現在他成了成德李安國的幕僚。這一次的三家聯盟,就是公孫長明一手策劃的。
只可惜,就像公孫長明了解盧龍一樣,盧龍節度使張仲武也充分的了解他。搶先策反了本來就猶豫不決的王灃之后,這場戰斗勝利的天平,便已經嚴重偏向了盧龍。
公孫先生可能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同為一方節度使的王灃,竟然如此輕易地便向盧龍低下了頭顱。
說來說去,還得感謝公孫先生這些年來對盧龍的大力幫助呢!
石毅險些笑出了聲兒。
君明臣賢。
公孫先生是那個賢能的人,在大帥的麾下能盡情地發揮他的能力,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但到了成德,可有些不靈了呢!看著眼前這個名氣偌大的成德少將軍,孤軍深入而仍然洋洋自得,想來公孫先生知道了一定會氣得吐血三升吧。
如果李澈用兵謹慎,一直保持著與另外兩條線齊頭兵進的趨勢的話,這仗打起來就麻煩得多了。
年輕氣盛終是要付出代價的。
遠處響起了隆隆的戰鼓之聲,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眼下戰場之上的石毅被嚇了一跳,手一抖,揪下了好幾根胡須。瞅瞅手上那花白的胡子,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老了呢!
想當初剛來盧龍的時候,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大好青年,十幾年下來,竟然連胡須也變得斑駁起來了,摸摸臉龐,粗糙的有些硌手,這得益于盧龍的天氣與風沙啊。
希望大帥這一次能順風順水,一路前行,這樣自己以后也可以向大帥討一個氣候適宜的地方去養老呢!
“刺史,成德軍馬上就要展開進攻了。”一名將領在城樓之下仰著頭大聲向石毅稟告道。
石毅懶洋洋地揮了揮手:“這還需要來稟報我嗎?該怎么打就怎么打。”
“明白了!”
隨著城下隆隆的鼓聲,城上的金鼓之聲也旋即響了起來。
河間府可不是什么通州大邑,城墻并不高,還不到兩丈,也沒有護城河之類的防御設施,也就是在戰爭來臨的時候,征發徭役繞著城池挖了一道深有三尺,寬約一丈的壕溝,在內里倒插了無數鋒利的竹簽木刺等物,有些地方則是鋪了一些干草,澆上油脂,敵人來攻的時候,以火箭點燃,以此來遲滯敵人的進攻速度從而讓城上對攻城者進行最大程度的殺傷。
三米多寬的壕溝,一般人是根本不可能躍過去的,更重要的是,就算你跳躍力驚人,跳過去之后距離城墻也只有尺余的距離,這么一點點地方,你連站都不容易站穩,還怎么攻擊敵人呢?
想要直接攻擊城墻,第一步,自然就是要填平這些壕溝。
上千名府兵手持著木質盾牌,肩扛著一個個的草袋子,向著壕溝奔跑過來,將肩上的草袋子扔進壕溝,然后轉身將盾牌背在身后轉身便逃。他們沒有盔甲護身,挨上一箭,那就慘了。哪怕沒有命中要害,在這個缺醫少藥的時代,運氣不好的話,照樣能讓你因為感染而送了性命。
守城者的羽箭箭頭,多半都在糞水之中浸泡過,扎在身上,絕不是只流點血那么簡單的。
攻城者穩打穩扎,守城者也是不慌不忙。
每當一波府兵們前來填壕溝的時候,城上便是箭如雨下,最終留下一些尸體和一段被填平的壕溝之后,便有稍許的停頓,然后便又進行著與上一次一模一樣的重復。
李澈立于獵獵作響的大旗之下,意氣風發,這是他第一次指揮數萬人的大軍團作戰,從深州出發,一路高歌猛進,率先打到了河間府,與之相比,無論是橫海柳成林,還是振武王灃,都無法與之相比,這讓他更是志得意滿。
河間小城,如何能抵擋得住了三千甲士,三萬府兵的猛攻?拿下河間,只不過就是時間問題了。
“看起來石毅麾下兵力嚴重不足。”揚起馬鞭,指著河間府城上那飄揚著的石字大旗,李澈道:“如果他兵力充足,在我們的府兵開始填壕溝的時候,便應當派兵出來絞殺這些府兵,但現在他們只是在城上射擊而沒有出城攻擊,很明顯就是兵力不足不愿意冒險了。”
“少將軍,可這樣一來,你麾下的五百騎兵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了。”王明仁笑道。“他們要是敢出城,五百騎兵掩殺,總是可以干掉他們一些精銳的。”
“的確有些可惜,聽公孫先生說,盧龍騎兵絲毫不遜色于我親手訓練出來的這些兒郎,我還真有些不服氣,只可惜石毅怯戰,不肯出城作戰。”
“少將軍,等破城之后,有的是機會。”王明仁揚了揚手里的馬槊,“便是我,也有些手癢呢!”
“不見得有機會啊!”李澈嘆道:“整個的戰略,就是拿下瀛州就到此為止,要是張仲武服了軟,接下來可就打不成羅!”
兩人輕松地說笑著,渾沒有將這場攻堅戰放在心上。而在前方戰場之上,更加激烈的戰斗已經開始了。
再填平了數十丈的壕溝之后,府兵們終于直接開始了對城墻的攻擊。
一支兩千人的身著皮甲的裝備要略好于一般府兵的士卒,抬著云梯,扛著一根根的碗口粗細的長竹竿呼嘯著沖向了城墻。這些云梯,都是這兩天來成德軍臨時打造的,而那些竹竿,就是造云梯沒有用完的一些材料,現在也被直接用在了戰場之上。
一架架云梯靠在了城墻之上,士兵們飛快地向上攀爬,一根根竹竿就這樣直嗵嗵地搭在城墻之上,手腳伶俐的士兵將刀子咬在嘴里,手腳并用地攀著竹竿向城上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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