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志冷靜地看著柳成林憤怒地提著他的紅櫻槍,將面前的一顆粗壯的大柏樹戳的滿是洞眼。他很了解這位老朋友,發泄是發泄,但對于這種軍國大事,他是絕不會意氣用事的。
果然,隨著最后一槍竟然將這株老柏樹自中洞穿之后,柳成林漲紅的面孔恢復了正常,人也平靜了下來。
“就這樣看著成德軍完蛋嗎?盧龍若勝,我們以后怎么辦?”他看著孫志,問道。“你久在節度使身邊,當知道節度使是怎么想的吧?”
孫志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盧龍使者數日之前便抵達了景州,拜見了節度使。”
柳成林一個哆嗦,他們這邊大舉進攻盧龍,與盧龍軍打得要死要活,而盧龍使者卻在與他們的頂頭上司會唔,這是一個什么鬼?
“成德之敗,是因為王灃早就與張仲武勾結在了一起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孫志問道。
“當然,要不是王灃反水,只怕河間府早就被李澈拿下來了。”柳成林怏怏地道。
孫志點了點頭:“成德這一次主力盡出,四千甲兵,三萬府兵,差不多要掏干李安國的老底兒了,河間這一敗,成德就完蛋了。接下來,石毅指揮下的聯軍,必然要猛攻成德,成德一旦徹底失敗,橫海怎么辦?到時候就會被盧龍數面夾攻,而且成林,你覺得我們橫海擋得住盧龍軍嗎?”
柳成林張了張嘴,終于又還是閉上了。
他不得不承認,橫海是絕對打不過盧龍的。別說打不過盧龍,以前便是對上成德,那也是處在絕對的下風。成德李安國,文治武功,相對于橫海節度使朱壽來說,強得不是一星半點,這些年成德愈來愈富,而橫海,就從來沒有斷過是非。
“難不成我們也要步振武軍的后塵,向張仲武屈膝了嗎?”他苦澀地看著孫志。
“合作,是合作。”孫志加重了語氣。
柳成林翻了一個白眼,道:“實力對等方才是合作,就像我們與成德,與振武,那才是平等地合作,與盧龍,叫合作嗎?只怕咱們的節度使以后見了張仲武,也得抱拳稱一聲屬下吧?”
聽著柳成林這般誅心的話,孫志苦笑了一聲:“成林,你可不是小孩子了,這樣的話,還是少說。也不要隨意地得罪人,就像上一次,你落了朱軍的面子,你以為節度使就當真心里沒疙瘩嗎?那究竟還是他的侄兒呢!”
提起這件事,柳成林便心中郁郁,這一場與朱軍的爭斗,看起來自己是大占了上風,最后將朱軍一腳踢出了這支部隊,但實則上現在駐扎在石邑的朱軍卻掌握著自己一家老少的性命,節度使死死地鉗制著自己的命脈呢!
那朱軍受了自己的氣,在石邑,肯定不會讓自己的老爹痛快,這場爭斗,誰贏誰輸,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撤軍也罷,但我要將章武的人都弄走。”他強硬地看著孫志,“不然辛苦勞碌一場,啥都沒有撈到,對軍心士氣的打擊是很大的。”
“不要多生事端了。”孫志搖頭:“章武的人也窮得叮當響,你撈得著什么?弄回去你還得安置他們。再說因為此事而惡了盧龍,那豈不是節外生枝?讓節度使難做。成林,節度使再器重你,你也不能任意妄為。放心吧,不會讓你的部下白打這一仗的,我來的時候,節度使說了,馬上會有犒賞下來,總是會讓你的士兵滿意的。”
“接下來我們怎么辦?”柳成林問道。
“接下來你暫時會駐扎景州,雖然與盧龍合作是合作了,但總要留一只眼睛盯著他們,不然萬一他們突然反目呢?接下來節度使自然是要對成德用兵了。”孫志道:“成德現在已經成了落水狗,不跟上去痛打一頓,豈不錯失良機?成德富庶,節度使一向眼饞,這一次節度使的目標是拿下翼州。盧龍那邊的目標是鎮州與趙州,聽那盧龍使者說,許給王灃的是深州。”
柳成林眨巴了一下眼睛,“王灃居然也答應?深州給他,哈哈,他守得住嗎?只怕石毅第一個就不樂意吧?一塊飛地?”
“王灃能怎么辦?”孫志也笑了起來,“明知道這是一塊不能到手的肉,他也不得不假裝答應著,不然盧龍收拾起他來,可是利索得很。現在他已經被綁到了盧龍的戰車之上,沒什么折騰的余地了,河東的高駢,只怕現在連活撕了他的心思都已經有了。他不抱著盧龍的大腿,就等著被高駢收拾吧。”
柳成林扁了扁嘴。
“誰去打翼州?”
“朱斌。”孫志道:“朱斌將率一千甲士一萬府兵去搶翼州。對了,駐石邑的朱軍這一次成了朱斌的副將,成林,有機會與朱軍和解吧,此人究競是節度使的侄子,你看有立功的好機會,節度使終究還是想著自家人的,搞不好以后那朱軍會再一次成為你的頂頭上司,你與他這樣僵著,對你以后不好。”
柳成林扁了扁嘴,“和解個屁,他朱軍還能當上節度使不成?柳某憑著手里的鐵槍說話,是靠真本事吃飯的,我就不信節度使就完全倒向他。”
孫志了解柳成林的脾氣,呵呵一笑,也不再勸。“抓緊時間回軍吧,以后你可能要長駐景州了。雖然與盧龍合流了,但節度使終究還是防著盧龍一手的,你這樣的悍將放在這里,盧龍便想動心思,也得思量思量能不能討得了好。好好地表現一番,指不定以后這景州刺史就是你的。到了那個時候,我來你這兒討飯吃,你可得給我留給好位子。”
柳成林哈哈一笑:“承你吉言,要是我真當了這景州刺史的話,景州長史,別駕,隨你挑,就怕你瞧不上我不過來。”
孫志大笑著翻身上馬,帶著衛兵疾馳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柳成林伸手握住插在老柏樹上的紅櫻槍,手腕抖動,嗡的一聲,紅櫻槍被倒抽而回,只在那株老柏樹上留下了嬰兒手臂粗細的一個對穿的樹洞。
“景州刺史,或者真的可以謀一謀!”柳成林微笑著收槍。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柳成林并沒有將李澤在武邑有著不弱的力量這一消息告訴孫志。橫海要奪翼州,雖然不可能從大青山過去打,但武邑也是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如果朱斌和朱軍兩人在武邑栽了一個跟頭,自己的地位在橫海倒是可以進一步地提高了,也讓節度使看看,誰才是可以真正倚重的人。
現在的景州刺史碌碌無為,既然自己要長駐景州,那就要好好地盤算一下了。現在自己的力量還是薄弱了一些。只要自己有了足夠的力量,節度使就不得不正視自己,有了一州刺史的位子,那自己在橫海也算是熬出了頭,以后再也不用看朱軍這樣的人的臉色行事了。
翻身上馬,柳成林勒轉了馬頭,大聲道:“退兵。”
柳成林退兵的時候,也正是成德軍戰斗最為艱苦的一天,大營險些兒被攻破,雖然勉力守住,但也僅次而已了。到傍晚的時候,隨著振武軍的一支部隊趕到河間,終于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成德軍不得不孤獨一擲,準備突圍了。
而如果橫海不出變故的話,在振武軍抵達河間府的時候,柳成林本來也應當出現在河間府城下的。
只可惜,這世間,錦上添花者常有之,落井下石者常有之,但雪中送炭者就為數廖廖了。當然這也怪不得別人,在振武,橫海兩家看來,他們的選擇自然也是沒有錯的,只不過是站在各自的立場之上,看問題的角度不同罷了。
王明仁選擇契丹軍隊駐扎所在作為突破點,的確是眼光獨到而且犀利異常,在戰斗爆發的開始一段時間里,他占據了絕對的上風,一舉破開契丹人大營,搶到了為數不少的戰馬。
但也就到此為止。
不少的府兵在搶到戰馬之后,并沒有跟從王明仁繼續作戰,而是選擇了快馬加鞭逃向黑暗之中,這樣的一些人,起了極壞的示范作用,使得王明仁在大占上風的情況之下,被生生地逆轉了過來。更多的府兵開始逃竄,而王明仁能夠控制指揮的也就是那六百甲士了。
知道大勢已去的王明仁,帶著他的六百甲士瘋狂地攪亂著契丹人的大營,然后向著趕來的盧龍,振武兩支軍隊發起了沖鋒。隨之而來的李波,也被順勢卷入到了這場混戰當中。
李澈就是在這一片亂戰之中,悄悄地帶著他的五十名騎卒,向著相反的方向,快馬加鞭地逃逸而去。
如同王明仁預料的那般,他與李波的拼命,吸引了幾乎所有的敵人,在往章武方向之上,石毅原本布置的軍隊,幾乎全部被調走,留下的薄弱的防線,使得李澈只不過付出了一半人的代價,便突圍而出。
信心滿滿率著數萬軍隊而來,如今卻是惶惶如喪家之犬孤身而逃,李澈此時心中的恨意,當真是傾三江之水也無法洗清了。
“我會回來的。”一邊縱馬狂奔,李澈一邊仰天狂吼道。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