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二笑咪咪地從深州戶曹衙門走了出來。
錢能通神啊!
包慧辦事還是極賣力的,雖然給胡十二弄來的那個小院破爛的不成模樣,說不定就是被人荒廢了的宅子抑或是兇宅什么的,但胡十二并不在乎。有個落腳點就可以了。他這樣的人,是向來不怕什么兇宅之類的玩意兒的。討飯的時候,亂墳崗子都睡過,怕鬼?笑話。
由包慧引薦,拿錢開路,胡十二很快就打通了戶曹的關節,現在,他的身份在官面上已經結結實實地就成了深州土著居民了。
就是口音還有些問題,不過不要緊,來這里時間不長,胡十二便已經學得有模有樣了,再呆上一段時間,包管比本地人還本地人。這些花哨手藝,對于當年的丐兒來說,也算是一種求生的本事。
現在不僅解決了身份的問題,胡十二還又覓到了一個新的工作,那就是每天走街竄巷,推著糞車挨家挨戶的收城里人的糞便運出城去。
看起來這個工作很低賤,但胡十二卻很喜歡。因為這可以讓他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那些并不容易進出的高門大戶所在的街道里巷,更可以在深更半夜抑或是天色還沒有亮的時候,大大方方地進出城門。
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方便了。
另外,干這個活兒,其實進項并不少啊。收入還是很可觀的。
他身上帶的錢倒還真不少,不過基本上都是公款,雖然說這些錢到底怎么花還是由胡十二說了算,但對于現在的胡十二來說,怎么用這些錢,構筑起自己所需要的東西,那才是最重要的,自己如果能賺到錢的話,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現在他每天賺的錢,足夠他吃香的喝辣的,過上舒坦的日子,一點也不憂愁將來回去報帳的問題的。
當然,在對于跟工作相關的花費的時候,胡十二卻是出手極大方。像他這樣出身的人,最有可能走兩個極端,一個極端便是將銀錢看得極為貴重,每一個銅板都恨不得挖洞藏起來,成為一個極其摳門的家伙,另一個極端便是花錢如流水,再多的錢從他們手里花出去,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
胡十二就是典型的后一種人。在他這種人眼中,錢,遠遠沒有一口吃食來得重要,如果能利用這些錢達到一些目的,他們豪爽得讓人瞠目結舌。
推開那個小院兒的少了一塊門板一動便吱吱亂響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的大門,胡十二開心地走了進去,門壓根兒就沒有上鎖。
從進門到房門之間的大約十來步長十來步寬的小院子里雜草從生,眼下正是深春,這些雜草枯黃之中又長出了一些新綠,除了正中間被胡十二踩出了一條路,剩下的倒還正在瘋狂地竄著個兒,胡十二一天沒有回來,便發覺它們似乎又長高了一些。
堂屋的屋頂破了一個大洞,躺在屋里可以看見外面的星星,兩間抱廈里頭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胡十二也不去收拾,就在堂屋里用幾塊破木板搭了一個地鋪。
看起來日子很苦,一個標準的破落得不能再破落的窮家小戶。
躺在地鋪上,看著天上的星星。胡十二開始盤算起自己的事情來。
包慧還是很好用的,為了多弄一點錢,干事很賣力,短短的這段時間里,已經把深州下面那些官員之間的關系打聽了一個七七八八,當然現在都成了胡十二的收獲。
哪些人愛錢,哪些人愛色,哪些人愛權,胡十二已經基本上有了一個大致的脈絡,不過對于現在的他而言,這些關系他也就只能想一想,想弄這些人,他一個低賤的上不得臺面的運糞工是想也不要想的。
今日那個戶曹刀筆吏拿了自己的錢,在戶藉之上動了手腳幫自己解決了大問題,但那人瞧自己的眼神和完事兒馬上驅逐自己離開的厭煩,似乎自己身上沾了屎似的。
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吏員呢!
不過胡十二不急,身份的問題,一步一步來,先站穩了腳跟,再想其它辦法。
他當然不是一個人來的。其它幾個人的身份現在還沒有解決,目前讓包慧安插在他那里暫待著,過兩天,再去找那個刀筆吏,既然有了第一回,第二回也就不那么困難了,無非就是錢而已。那人提起筆在戶藉冊上改幾個名字,涂抹幾筆,便能賺上他幾個月的薪餉,他干得極開心吶。
通過這段時間在深州的運作,胡十二對于李澤那本小冊上的內容有了更深入的理解。經營情報網絡,果然是一門極其博大精深的學問,像現在的自己,便只能在下層里打轉,即便揣著再多的錢,也是無法摸到上層的門路的。
哪怕就是包慧,也只能在門檻外頭打轉轉。沒有相應的身份,你根本就敲不開那扇門,又何從得來有價值的情報呢!
在腦子里溫習著小冊子上的內容,胡十二在星光的沐浴之下進入了夢想。
明天一大早,還要去收各家各戶的糞水呢!
雖然都是收糞工,但像胡十二這種新人兒,分到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在其它收糞工眼里最差的地方,恰恰就是胡十二最喜歡的地方。
他負責的這條街道,正是深州刺史府所在的區域。
這個區域之內,居住的非富即貴。這樣的人家,即便是屋里最下頭的那些丫環婆子下人,脾性也是大得很,對于他們這些地位更差的人,向來是沒有好臉色的。一個不好,挨上一頓拳腳,那是家常便飯。
苦差事自然由新人來干,這在哪里都是常例。
胡十二卻是干得興高彩烈。
星星還在空中掛著眨眼睛呢,他已經興致勃勃地將拉糞車的布帶子往肩上一套,兩手抓著板車的把手,游走在街道上了。
糞車之上掛著一個特制的鈴鐺,隨著車子在石板路上的顛簸發出清脆的響聲,一聽見這鈴聲,住戶們便知道收糞工來了,自然便會將一晚上所出產的糞便給拎出屋來。
走了大半條街,糞車已經快要裝滿了,胡十二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將糞車停在一個轉角的角落里,裝作歇息的模樣,打量著側前方的刺史府。
門中的衛兵很精神,居然沒有人打嗑睡,而是站得筆直,那不是深州刺史府原來的人,而是來自成德節度府李安國的親衛,現在深州刺史府,已經成了李安國的駐節所在了。戒備森嚴,等閑人根本就無法靠近。
看起來一片平靜。胡十二略略有些失望,瀛州之戰已經打了不短的時間了,但他能得到的消息卻有限得很,包慧哪里也沒有多少有價值的消息,只是糧食物資還在源源不斷地運出去,可以判斷出戰事進行得還是相當順利的。
如果瀛州之戰李澈贏了,對于小公子來說,可不算什么好事。
重新將布帶子勒在了肩上,胡十二拖著糞車慢慢地往前走去,他不能在這里停留太久,那會引人懷疑的。每天他準時地在這里晃蕩上一圈,只要走得久了,這些護衛便會對他的存在習已為常,到了那時候,倒是可以再停留得久一點。
對于這些細節,胡十二相當注意。因為小公子給他的那本冊子之上,開篇第一句便是:細節決定成敗。
這一次他特意地往刺史府的大門一側靠近了走著,一邊走一邊裝著好奇的樣子偷偷地瞄了這幾個護衛一眼。樣子像極了那種好奇又害怕的小老百姓的模樣。
看起來效果不錯。這些天每天都來混眼熟,這些護衛對他的存在已經差不多習慣了,胡十二從他們面前走過,這些人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
急驟的馬蹄聲突然傳來,胡十二詫異地抬頭,只見一匹戰馬快速地從街道的盡頭狂奔而來,門口的幾個護衛立刻便握住了刀柄迎了上去。
胡十二趕緊讓到了另一側的街邊。
馬上騎士翻身下馬,昏暗之中的胡十二一看見那人的樣子,立即便低下了頭。
是梁晗那個倒霉鬼。
在秘營的時候,自己被小公子扒了褲子打板子,這個倒霉鬼被用鏈子鎖在一側的樁子上目睹了這一切,這人眼毒,指不定就還記得自己的大致模樣。
看他那滿頭大汗,一臉惶急的模樣,莫非是瀛州之戰當真出了什么岔子?胡十二心中一喜,腳步放得更慢了一些,豎起兩只耳朵聽著那邊兒的動靜。
“梁先生,出了什么事?”一名護衛替梁晗拉住了戰馬,驚問道。
“馬上去找節度使,出大事情了。”梁晗神色凝重,一迭聲的摧促著護衛。
看到梁晗的臉色,護衛不敢怠慢,轉身就往大門里跑去。
果然是出事了!胡十二不動聲色,低著頭,躬著腰,看起來有些費力地拉著糞車一步一步地向著街道的另一頭走去。
小公子料事如神!
糞車之上的鈴鐺在寂靜的夜空之下,清脆地回響著。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