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兵必勝.
曹信只能這樣賭上一次.
李澈頭顱高懸于外,王明仁更是當場死在萬箭覆蓋之下,這固然難在短時間內激起城內所有士卒的同仇敵愾之心,但時間一長,隨著事件的發酵,不安的情緒,失敗的擔憂必然會在城內漫延,這對于困守城中是極為不利的.
今天,是成德士卒戰意最為高昂的一天.
如此士氣,不好好地利用,那就太可惜了.
曹信當機立斷,將今天變成了與對手的決戰之日.
曹信是真正的孤獨一擲了.
不但派出城內所有的甲士,連他帶來的兩萬府兵也盡數遣出了城去,城內,只剩下了數千府兵守城.一旦外面的決戰不利,遭遇失敗,盧龍軍必然乘機反撲攻城,成德一個不好,便會遭遇徹底的失敗.
命令發出,大軍出城,曹信站在城頭之上,臉上雖然故作鎮靜,但內心實則波濤洶涌,按在城墻之上的手指節發白,青筋畢露,臉上筋肉更是在不經意間,跳個不停.
公孫長明嘆了一口氣,事情到了眼前這個地步,曹信的決斷反而是最為正確的.他伸出手去,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手.
“哀兵必勝!”
“必然如此.”曹信肯定地回答道.
有人抓住了曹信的小腿,曹信低頭,便看見了肥胖的王溫舒正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當看到曹信下令覆蓋射擊的時候,王溫舒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兒子的身影的時候,他便尖叫一聲,暈倒在了城墻之上.
此時,他的綁縛已經被解開,人也終于悠悠醒轉.
“溫舒,你心同我心.”曹信一把將他從地上抓了起來,用力地雙手鎖住對方的肩胛骨,低聲道.
王溫舒無語淚流.
“姐夫,我要出城作戰.”他語氣堅定.
曹信有些無奈地看著王溫舒胖球一般的身體:”你現在的身體,那里還能踏上戰場”
“我能!”王溫舒轉身,搖搖晃晃地向著城下走去.
圍城敵軍,王灃的振武軍是絕對的主力.五千甲士,三萬府兵,此刻集中在北城門之外的,便有三千甲士,二萬府兵,此刻更是加上了石毅帶過來的千余甲士以及數千府兵的加持,實力便更加雄厚了.
在城墻與振武軍之間,數千契丹騎兵充斥其間,往來游戈.
這一戰,對于石毅來說,也打得并不輕松.在河間與李澈鏖戰一場,雖然最終他大獲全勝,全殲李澈所部,但自己的部下甲士也是傷亡大半,耶律騎的五千契丹兵損失更為慘重,足足折損了兩千余騎.
今日這一戰,原本也在石毅的預料之中.
他就是想激得成德軍出城與他作戰.
他與王灃的實力此刻加起來,比起城內的成德軍可是要厚實許多.如此成德軍硬是據城不出,他們就不得不強行攻打,而攻城的損耗,肯定要遠遠高于野戰的損耗.
激怒成德軍,讓其出城作戰,將他們最大的倚仗城墻這一優勢,化為虛無.
所以從一開始,石毅便是擺出了一個看起來要強攻城墻的姿態,實則上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防御陣容.
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便是成德出城攻擊的時候,態勢過于猛烈了一些.
成德狼騎他自然是知曉的,但十幾年沒有戰斗過的成德狼騎還有多少戰斗力,他是深表懷疑的.
然后,他便看到了讓他憤怒的一幕.
耶律元所部在看到成德狼騎的時候,竟然直接引兵左右而走.耶律奇剛剛隨著石毅從河間府轉戰而來,沒有見識過成德狼騎的威風,自然而然引兵迎了上去,騎兵作戰,他們除了輸給了張仲武的騎卒部隊之外,真還沒有怕過別人.
然后,耶律奇的部眾便遭遇到了一場一面倒的屠殺.
在河間府城下的時候,李澈帶領的五百騎卒便曾將他們殺得潰不成軍,而那支騎卒,還只是作為成德狼騎的備選兵而已.此刻由尤勇,閔柔率領的這支騎兵雖然只有百余騎,但戰斗能力,卻是遠超李澈所率領的那五百精騎.
百把斬馬刀如同旋風一般在耶律騎的部眾之間開出了一條血肉橫飛的胡同.
耶律奇總算是明白了耶律元為什么看到這支部隊出現便引兵向兩邊而走了.
人自然都是趨利避害的.
契丹軍不像唐軍有著嚴格的戰場紀律,在成德狼騎如狼似乎的砍殺之下,在看到耶律元的部眾紛紛走避的時候,耶律奇的部眾不待他下令,便自然而然地讓出了一條通道.
這讓石毅氣得七竅生煙.
騎兵兩邊一讓,便讓振武軍的部卒主力暴露在了成德軍的直接攻擊之下,完全沒有起到他早前預想之中的作用.
憤怒的同時,成德狼騎的作戰能力也讓他暗自心驚.大帥張仲武的騎兵,已是這天下一等一的騎卒了,但比起狼騎來說,似乎仍有不足,所幸對方只有百騎而已.
石毅在心中暗暗估算了一下,如果此時他有一支千余人的大帥的精騎,便足以將這支成德狼騎全殲在這里.可問題是,他沒有.
張仲武的騎兵,盡數布置在河東沿線.
成德狼騎迎面碰上的便是振武軍牢固的步兵陣容,大盾為墻,長矛為林,弓弩掩護,他們自然不會去向著這銅墻鐵壁撞上去,作為騎兵,此刻他們已經為身后的甲士打開了通道,剩下的,便需要甲士們去破開這個烏龜陣了.
狼騎迅速轉向,追著走避的契丹騎兵而去.
天空驟然暗了下來,無數的弩箭如同飛蝗一般自天而降.
成德狼騎身后,兩千甲士齊聲吶喊,將手中的盾牌舉在頭頂,使得他們的身形在大地之上頓時消失不見,在城上看下去,便只能看見一面由盾牌構成的平攤著的墻壁在向前推進.
轟隆一聲,兩軍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石毅的目光并沒有落在正在遭受猛攻的中軍所在.眼光在成德狼騎身上掃過,雖然成德狼騎威風八面,所到之處,契丹騎兵人仰馬翻,但人數之上的巨大差距,使得他們的威脅并不大,這樣糾纏下去,量變終還是會形成質變的.成德狼騎并不能在戰場之上起到決定的作用.他們只能深陷于與契丹騎兵的糾纏之中.
此時的他目光落在了左翼.
因為那里的振武軍,已經擋不住來自城內的攻擊了.
從哪里攻擊的成德將領是梁晗,這又是一個熟人.然而更吸引石毅目光的,是梁晗身后的五百甲士.
從出城伊始,這支齊聲高喊著一二一二的甲士便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城墻與振武軍之間的距離長約上千米,雖然兩軍是相對而行,但對方卻明顯走得更快,更重要的是,他們更齊整.
不像振武軍,每前進數十步便要停下來調整隊形,這支甲士隊伍從頭到尾就沒有停過,但他們的陣容然然保持得極其整齊.
從最開始的齊步走,到隨后的小跑,但最后的快跑沖擊,這支一支喊著一二一二的甲士,與振武軍甫一接觸,便將振武軍砍得支離破碎.
石毅瞳孔有些收縮.
千萬不要小看在攻擊之中陣容的齊整性,他關乎著一支軍隊能不能在接觸的一瞬間便爆發出所有的力量.而這支甲士就將這瞬間的爆發力量用到了極致,至少在石毅看來就是這樣.兩軍相遇的一瞬間,振武軍還在忙著調整隊形,但對方卻已經齊唰唰地撲了上來.
在奔跑之中無意之中跑到了前面的振武軍,立即便遭受到了滅頂之災.
雙方的裝備一樣,都是盾牌,橫刀,但就是這么一個小小的差距,便使得一方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巨大的戰果.
數百柄橫刀同時舉起,同時落下,在遠處觀望自然是賞心悅目,但當事者卻絕對不會這么想,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刀光如墻.面對著這樣的攻擊的時候,被攻擊內心的絕望,實是不足為外人道.
胡十二接受這支甲士的時間極短,他只牢記一條,行動一致.
小公子告訴過他,冷兵器作戰,唯有一點,團結就是力量.在局部地區形成哪怕短時間的優勢力量,也足以摧毀對手.
他的甲士,不像其它地方的戰斗,戰士們瘋狂地吶喊嗥叫,自始自終,從他們嘴里吐出來的便只有兩個字.
一,二!
一向前踏步,舉刀!
二向前再踏一步,刀砍下.
盾牌橫于胸前摭住胸腹要害,一二聲中,便是一刀.
前面有人倒下,后面便有人補上.
除了他們之外,領兵的梁晗,此刻早已經忘了自己是一支萬余大軍的主將了,他早已經化身瘋魔一般,直接撞入到了振武軍的軍陣之中,兩手各持一柄橫刀,左劈右砍.好在這萬余府兵跟著前方五百甲士開出的道路,不斷前進,不斷地左右擴大著戰果.這個時候,基本上靠的就是府兵之中的那些軍官的個人能力了.
左翼要糟糕了!石毅的臉色微微一變,揮手下令,讓自己的部屬去左翼支援中.成德的這支甲士部隊,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映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