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兩翼的戰事愈來愈激烈,但兩軍的中軍本陣卻保持著詭異的沉默。李澤在目標了兩翼各自上萬人的大規模廝殺之后,已經由最初的震撼慢慢地變得冷靜了下來。
審視戰場半晌之后,他忍不住看向曹信,問道:“曹公,你看朱壽的右翼明顯已經擋不住我們左翼石壯的猛攻了,只是在勉強苦苦支撐而已,朱壽為什么不調配援軍過去支援呢?”
曹信一笑:“公子看出來了?”
“這么明顯,還能看不出來?”李澤道。
“朱壽在賭。”曹信道:“他在賭公子少年心性,手中又有強軍在握,想要迅速拿下這次戰役。”
“這是何解?”李澤不解。
“公子,你看朱壽的中軍本陣。”曹信指著不遠處正對面的朱壽中軍,“敵軍呈品字形排列,左右兩邊軍力厚實,但中軍大旗所在,卻是最為薄弱的所在,這大違一般的軍事布置,朱壽這是在激公子派出手中最強悍的力量去斬將奪旗呢!一旦捅破了對方的中軍所在,整個戰事也就差不多結束了。”
李澤大感興趣:“他竟然希望我們這么做,那么曹公,我們為什么不這樣做呢?不管是成德狼騎還是陌刀隊,都是有破陣奪旗的能力的。”
曹信搖頭道:“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了。朱壽明明知道我們有陌刀隊,有成德狼騎,但他還是擺出了這么一個架式,寧愿左右兩翼被打爛,也想引誘我們這么做,那么只能說明,在中軍那里看似薄弱的陣容,恰恰就是朱壽最強的所在,他賭我們不論派也陌刀隊還是成德狼騎,都無法捅穿他的本陣。”
李澤點了點頭:“一旦無法捅穿,我們的隊伍就會被他左右兩邊厚實的兵力往中間擠壓,然后像拿著鐵錘一般一下一下地猛敲我們。”
曹信笑道:“公子看穿了?不但是往中間擠壓,一旦我們的中軍主力陷入到這個倒品字陣容中無法脫身,反過來已經我們這里會成為敵人重點打擊的目標了。這就是朱壽寧愿在左右兩翼頂著重大傷亡,也想要誘公子入觳的原因所在了。因為這是他能反轉戰場形式的唯一的機會。”
“我看起來這么蠢?”李澤指著自己的鼻子,沒好氣地問道。
曹信大笑:“公子必竟年輕,在朱壽看來,沒有經過多少大規模戰事的您,不見得能看得出他的誘餌,這便有可能上當,甚至于他會賭公子年輕氣盛,縱然看出了這是一個圈套,也偏要去試上一試。”
李澤搖頭:“居然把這一場戰事的勝利寄托在這樣的詭譎小道之上,難怪他混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我看起來雖然年輕,但內心卻盤踞著一條上千年的老狐貍呢!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
曹信笑著連連點頭,他倒是不知李澤所說的內心盤踞的這條千年老狐貍還真不是開玩笑的,其實何止千年呢?
“曹公,朱壽對他的中軍本陣這么有信心?居然自信能擋得住成德狼騎的沖陣?”李澤終究還是有些好奇地指著對面看似單薄的陣容。
“每個節度使,總會有自己一點子看家本錢的。這支中軍本陣下的軍隊,看起來不起眼,但應當就是朱壽自己的親衛軍了。而且他還有一個優點,就是離滄縣縣城近啊,他背靠縣城,可以源源不斷地從城內調出軍隊加厚這個看起來單薄的陣容。”
“曹公,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將計就計?”李澤拍手笑道。
“公子想怎么做?”曹信問道。
李澤回頭看向身后的一排將佐,大聲叫道:“閔柔”
成德狼騎首領,現在亦是李澤親衛統領的閔柔應聲而出。
“末將在。”
“你率成德狼騎,去左翼支援石壯。”李澤笑看著他:“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閔柔一笑拱手道:“末將明白。”
看著閔柔率隊離去,曹信大笑道:“且讓我們來看看,朱壽到底會不會坐視他的右翼被我們徹底毀滅?”
“如果右翼徹底毀滅,那他的這個引誘我出擊的計劃,可就沒有實施的可能了。”李澤道:“只要他一調動中軍本陣的隊伍,那就是我們出擊的時刻了。”
曹信沖著李澤伸出了大拇指。
“公子睿智,看起來以后公子已經用不著老朽來盯著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曹公站在我身邊,我便心里不慌,要是曹公不在這里,我兩股戰戰,腦子怎么會有現在這么清醒?”李澤笑道:“以后仰仗曹公的地方多著呢!”
“我這把老骨頭,反正是賣給公子了。”曹信道。“隨時聽候公子召喚。”
兩人相視一眼,都是會心的大笑起來。
而在兩人的笑聲之中,左翼的戰場已經出現了變化。
橫海劉崇,本來就已經是在苦苦支撐了,他的實力有限,面對著石壯的狂暴打擊,能支撐到現在,已經是了不起了,心中支撐他的唯一信念便是中軍哪里的計劃能夠成功,如此一來,整個戰場的大局便會掌握在橫海軍隊手中。
所以即便傷亡再嚴重,他仍然以督戰隊強令著所有的府兵硬扛死守,以血肉之軀來換取中軍所需要的時間。
但成德狼騎的加入,不但讓普通士兵們心膽俱裂,便連劉崇本人也絕望了,先不說他擋不擋得住,單是成德狼騎出現在自己這一方面,便說明對方已經窺破了節帥的整個計劃,壓根兒就沒有上當。
橫海右翼,在成德狼騎加入的那一刻,終于崩潰了。
橫海中軍本陣,朱壽看到此情此景,亦是一聲長嘆。
如此年青的李澤,竟然如此的沉穩,面對著如此大的一塊肥肉,竟然一點心也未動,而是秉承著吃到嘴里的才是肉的信念,將他所有的謀劃,全都打碎了。
“叔父,趕緊向右翼派出援軍,不然他們垮了,會沖擊到中軍本陣的。”朱軍在一邊驚呼起來。
“你懂個屁!”朱壽啐了這個侄兒一口。“傳我命令,中軍收攏,依次回撤入城,左右兩翼,不計傷亡,掩護中軍本陣撤退。”
橫海軍的變化,同時也出乎了李澤與曹信的意料之外,原本李澤認為朱壽一定會調動中軍的力量去接應基本垮掉的劉崇所部,豈料對手壓根就不管劉崇的死活了,倒品字形的中軍緩慢地合攏為了一個厚實的大軍陣,竟然開始緩緩后撤。
“朱壽倒也不愧是打老了仗的人,知道如果一旦調集中軍去支援他的右翼,便會引起連鎖反應,從而危及到整個戰場。壯士斷腕,倒也很有魄力啊!”曹信贊道。
李澤正因為自己的謀劃被對方看穿而惱火地啃著自己的手指甲,聞言冷笑道:“可經此一戰之后,對方再也沒有出城與我野戰的實力了,接下來,就是我們攻,他們守的模式了。”
“的確,但攻城作戰,還是很麻煩的。滄縣是他的根本,現在對方主力實力猶在,打起來還得耗費時日啊,可是公子,我們卻是要力爭時間的,不然,就趕不上深州那一局了啊!”
“無妨!”李澤擺了擺手,“一旦他們被我們困在了城中,我們的活動空間可就大了,即便大部隊被拖在這里,但成德狼騎還有游騎兵卻是可以趕去深州的。再加上柳成林那邊的部隊,也足夠了。”
曹信點了點頭。李澤如此有信心,自然并不僅僅是因為這一點,野戰的勝利,將朱壽逼迫得不踞城而守的時候,整個橫海的形式便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沒有人還會認為朱壽有獲勝的希望,而李澤這么些來在橫海經營的那些網絡,也是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如果說過去他們還存著一點念想在觀望的話,那么現在還不趁著與李澤有這么一點聯系而馬上表現一番的話,一旦李澤拿下了滄州,必然是會秋后算帳的。
外有強敵,內有隱患,朱壽要是守得住滄縣那才是怪了。
李澤已經下了高臺,戰場大局已定,他也沒有興趣再在這里觀望了。而曹信則開始一條接著一條地下達命令,敵人既然全面退卻,那他自然也就要開始最后的收割了,哪怕朱壽中軍本陣防守嚴密,但畢竟是在退,破綻或多或少還是有的,此時不咬一口更待何時?要是運氣好,能咬上一大口,那就要美到心里頭去了。
一時之間,除開了陌刀隊沒有參與這場最后的追擊收割戰之外,翼州所有軍隊,全都撲了上去。
朱壽寄予厚望的主力決戰,只不過進行了區區一天,從日頭升起開始,到日頭降下結束,橫海說不上大敗,主力猶存,但斷絕的卻是未來的生機。
翼州兵臨城下,李澤簽發的勸降文書從滄縣出發,飛向了鹽山、黃驊、河間、海星,青縣等下屬縣治,勒令他們在接到文書之后立即向攜帶文書而來的使者投降,獻上戶藉名冊等,否則大軍到日,便是灰飛煙滅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