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毅緊緊地裹著一床爛棉絮,把身子掩在了一堆亂草里可即便如此,身體仍然是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
這間囚牢里,自然沒有什么取暖設備,非但如此,在墻壁的高處,還有一個碗口大小的通氣口,寒風從哪里呼呼地灌進來,不時還有雪花從洞里飄進來,囚室里的溫度,與外面相差無幾
瑟瑟發抖的身體讓石毅感到有些屈辱,可身體的自然反應,不是他能用意志就克服得了的在戰場之上,當他發現自己壓根兒就沒有突圍的可能的時候,他曾經試圖自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免得淪為俘囚,但身邊的親衛卻奪下了他的刀
現在他很后悔當時沒有死在戰場之上
死的勇氣,一旦失去,想再重新鼓起來,那就難上加難了哪怕現在如此難堪,但石毅卻再也沒有生出過自己了結自己的想法被關在這間囚室里已經好些天了,倒是使他前所未有的安寧下來
人一旦無所事事的時候,沒有了那些世俗事務,權位的紛擾,對于親人,家庭的思念便會如同海潮一般無可遏制石毅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如此軟弱的一面
他想念著已現白發的老妻,想念著在家鄉維護著家族的次子,想著家里那些活蹦亂跳的孫兒,粉妝玉琢的孫女,每每至此,他的眼角便有些濕潤
自己陪著他們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上一次回家,孫兒孫女們看著他,便像看著一個陌生的老爺爺一般,一個勁的往他們祖母身后閃躲,哪怕自己拿出了精美的禮物,也沒有換來這些小精靈的投懷送抱
大兒子石寬應當是已經沒了,在戰場之上,他親眼看見兒子連人帶馬栽倒在地戰場騎兵沖鋒,一旦落馬是什么下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自己能活下來嗎?這些日子,他無數次地想過這個問題
按理說,曹信是不可能放過自己的瀛州城一戰,數萬成德人喪生在自己與王灃的夾擊之下,他的外甥更是在鎮州城下被射成了篩子,這樣的深仇大恨,足以讓曹信將自己碎尸萬段但被關了這許多天,卻是毫無動靜,這讓石毅覺得事情必然有了其它的轉機
成德人的確贏得眼前的這一戰,但相對于他們來說,盧龍仍然是一個龐然大物,是一個實力無比強勁的對手,像自己這樣的人,只怕活著對為他們帶來更多在利益
只要成德人還存著拿自己去換取好處的想法,那自己就不用死了他了解張仲武,那是一個對敵人極度殘酷無情,但對兄弟卻情深義重的人物哪怕是將自己救出去后從此閑置不用,也絕不會拋棄自己
要留待有用之身,等待時機成熟,一雪今日之恥
想通了這些,石毅便將身子蜷得更緊了一些,盡量地讓自己保持著活命需要的最低的溫度
外間傳來了嘩啦啦的鐵拴拉動的聲音,居然有人在開門,石毅快速地從草堆里鉆了出來這些天來,除了從牢門下方的那個孔洞里塞進來飯食之外,牢門從來就沒有打開過的痕跡現在門要開了,想必是有人要見自己,他想要保持自己最后的尊嚴
不等他摘干凈身上的草屑,牢門嘩拉一聲已是被推開一個身著裘衣的面紅齒白的少年公子出現在他的眼前
門一開,李澤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寒冷,而是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這些日子,石毅吃喝拉撒都在這間屋子里,氣味,當然不那么好聞
李澤沒有走進牢門,皺著眉頭打量了一下墻壁上結著冰屑的牢房內,道:”另外找一間屋子”
曹信他們可能不在乎這個味,他可不行
獄卒有些膽戰心驚地將自己休息的值房給收拾了出來,李澤的不豫之色溢于言表,顯然對于眼前的狀況不滿,可當時送石毅過來的一名軍官明里暗里都在要求自己對這個石毅不要客氣,那意思,是恨不得弄死石毅才好呢現在看起來,好像蠻不是那么一回事的啊!
眼前這位可是這里所有人的頭頭,他要是將不滿發作出來,只怕最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獄頭的值房,好歹還有一個小火爐,鐵鼎之內,水燒得正好,一股股熱氣升騰,便使得屋里有一股溫暖之意,被帶著走進這間房子,石毅倒好像是從酷寒的冬天,一步跨進了溫暖的春天一般
看著站在那個年少公子身后的曹信與柳成林,石毅自然也就明白了對方是誰
當下抱拳微一躬身:”盧龍張帥帳下,瀛州刺史石毅,見過澤公子”
“請坐”李澤指了指對面的板凳,”給石刺史倒一杯熱水”
石毅雙手緊緊地捧著熱氣騰騰地大碗,雙手終于有了一些溫度,恢復了一些知覺,低頭喝了一口熱水,在嘴里滾了好幾滾,這才咽了下去,似乎凍僵了的腸胃骨碌骨碌地響了起來,一股熱意瞬間彌漫全身
李澤打量著眼前的這位老將,直到對方臉上出現了一絲絲紅暈,這才道:”先告訴石刺史一個好消息吧,你兒子石寬還活著”
正將頭埋在蒸騰的熱氣之中的石毅猛然抬起頭來:”還活著,怎么可能?我親眼看見他倒在沖鋒的途中”
“他運氣很好!”李澤道:”他倒下去的地方,是我軍挖掘的一條壕溝,他剛好掉在溝里,這讓他避免了被人馬踐踏的命運,不過也受了不輕的傷,斷了幾根肋骨,但最嚴重的是一條腿被他自己的戰馬給壓壞了,因為發現他的時間太晚,這條腿是救不回來了,以后只怕不良于行”
石毅沉默良久,卻終于還是沖著李澤拱了拱手:”多謝澤公子救治能活一條命下來已是不易了,以后不能再上戰場,說不定也是他的福分,再不用上戰場拼死拼活,指不定以后還能長命百歲”
李澤笑道:”石刺史倒也通達不過這話倒也說得不錯這一次石刺史輸得可還服氣?”
石毅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搖頭道:”不是我們沒用,實在是蘇寧太蠢一桌上好的大宴,硬是被他弄成了一鍋夾生飯”
“如果說蘇寧太蠢,那你們這些指望這個蠢貨成事的人,就很聰明嗎?”李澤曬笑著反問道:”好叫石刺史知道,你的瀛州現在也已經歸我了”
“意料之中,你是策反了耶律奇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說服這個蠻子的!”石毅終于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好奇,問道
“跟著你們做狗,何如跟著我做人!”李澤輕笑起來:”我只不過答應他,以后讓他堂堂正正的做人而已”
石毅瞇起了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之色:”就為了這個,他就拋棄了他的數萬部族的性命,出了這事,節帥會毫不留情地斬殺他的部族所有人,雞犬不留”
“有費仲,還有石刺史這樣的人在我手中,張仲武又怎么敢泄憤殺人呢?”李澤朗笑道:”石刺史,今日我來見你,便是想讓你手書一封給張帥,就說我李某人愿意拿你,費仲這些人去換耶律奇的部族回來”
石毅一下子漲紅了臉,憤憤地看著李澤
“澤公子,士可殺,不可辱”
李澤攤開了手,一臉的無辜:”石刺史誤會了,這怎么就侮辱了你呢?”
“你居然把我和軍師中郎將與耶律奇這些蠻人相提并論,這不是侮辱又是什么?”石毅憤然道
“在我眼中,他們可比石刺史你重要多了”李澤卻是冷笑一聲道:”石刺史也好,費仲也好,都是我的敵人,而耶律奇,現在卻是我的部屬,他的戰士能替我作戰,他的族民能替我養牛養羊,石刺史,你能為我做什么?于我而言,耶律奇是得力的部下,你們于我而言,卻是廢物一個,如果不是因為現在雙方實在是不宜大戰,我倒是真想將你們宰得干干凈凈拿你們去換回耶律奇的部屬,這是屬于廢物利用”
石毅怒不可遏,但卻仍然保持著最基本的清醒,怒極反笑的他大聲道:”原來澤公子也知道怕了,知道不是我們節帥的對手,現在想要另謀一條出路了嗎?”
“你想多了”李澤道:”如果我怕張仲武,我就不會拿下瀛州了我們雙方總是要大戰一場的只可惜啊,現在我剛剛拿下橫海,成德又還有一大攤子事,想要進攻張仲武也力有未逮,只好暫時忍一時之氣可是張仲武呢,他就想與我現在開戰嗎?他的主力,可還在河東呢!河東高駢倒是相約我成德明年開春便共同向盧龍發起進攻,我想張仲武一定不想出現這樣的局面吧?這一次換人,便是對我們雙方有沒有可能談判的一個試探,如果成了,那就有的談,如果不成,那就沒得談,咱們便戰場之上見真章了”
石毅怔怔地看了李澤半晌:”原來你們與高駢也不是一條心”
“這可真是廢話!”李澤嘿嘿一笑”大唐數十節度使,有幾個是一條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