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滿堂站在武威書院的大門之外,看到那塊巨大的造型古樸的石山之上蒼遒有力的四個大字,忍不住伸出手去凌空臨摹了好一會兒,才對身邊的屠虎道:“屠將軍,章先生身為儒學大家,但這一筆字卻是金戈鐵馬,殺伐之氣極重,倒是與他是相當般配的。”
屠虎笑道:“像章先生那樣的讀書人,倒也不多見。金公,你這一次肯拔冗前來武邑,我們節帥是異常驚喜的,這武威書院算是我們武邑最好的所在了,不但風景優美,更兼書香宜人,想來金公對這里也應當滿意吧?”
“讓我這個滿身銅臭的家伙,住以如今這全天下最好的書院里,李節帥倒真是別出心裁。”金滿堂大笑。
“金公大概是這天下最有錢的人之一,但金公的學識學問,卻也是讓人佩服的。”屠虎道:“你的書法,便是章先生也贊不絕口呢。金公,請吧!”
這金滿堂,便是這一次高象升走出去為李澤拉金主的最大的一個收獲,其人也正是屠虎第一次下揚州的時候,親自出面接待過他的,也是屠虎的嘴中,那位窮奢極侈的大商人。
楊州最大的鹽商,南方最大的錢莊盛和錢莊的大老板金滿堂,當然,他也是四海商貿中的一員。
高象升四處奔走了數月,金滿堂是他唯一一個說動的愿意來武邑看一看的四海商貿的成員。
此時,太陽已是隱沒到了山后,唯剩下一片火紅色的晚霞映紅了半邊天空,書院里卻是空空蕩蕩,絲毫不聞讀書之聲。倒是一株株大樹之上的知子在那里嘰里哇拉的叫個不停。
看到金滿堂有些詫異的表情,屠虎道:“書院的學生這些天,都被分派下去幫著秋收了。一早一晚,正是做事的好時間,等到了晚上,這里就會熱鬧起來了。”
“久聞章先生治學之法,君子六藝,缺一不可,這倒與我們南方的一些大儒治學有著很大的區別。”金滿堂點頭道。
“上馬能統軍,下馬能治民,扔到田里便是農夫,走進商界便是商人。”屠虎笑道:“章先生說讀書要學有所用才知,光長一張能說會道的嘴,說起來頭頭是道,干起來一無所知,此非圣人之道也。”
“章先生理解得透徹。”金滿堂微笑點頭。
屠虎帶著金滿堂走進了一幢獨立的小樓,這樣的小樓一溜兒倒有七八幢,青磚碧瓦,綠樹掩映,與書院雖然同處一地,但卻又被無數的綠植給隔成了兩個不同的區域,更顯幽靜。
“這里是書院的待客之所。”屠虎道:“我們節帥說,以后武威書院一定會迎來很多地方前來交流的大家,所以這些客舍一定要修得好,不過自修建到如今,金公你倒是第一個前來入住的。”
“章先生不住在這里嗎?”
“章先生喜歡土坯茅草房,說是冬暖夏涼,更合自然之道。”屠虎道:“節帥拗不過他,也只能隨他去了。金公,我們進去吧!”
小樓前的執事仆役推開了小樓大門,一股涼氣頓時撲面而來,將金滿堂趕路的暑氣與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金公卻先歇息一會兒,您的隨行人員,被安排在另外的兩座小樓里,推開窗戶便能看見。”屠虎笑道。“金公生活精細,這小樓之內一應生活所需俱全,金公的隨行廚師可自行做飯菜,如果差了什么東西,盡管吩咐外頭的仆役,由他們去采買。”
“屠將軍費心了,屠將軍有事便盡快去忙,一路疲乏,我倒是也想小睡一下了。”金滿堂笑道:“就是不知什么時候能見到節帥?”
“節帥渴見金公久矣,我這便去稟報,想來今天晚上節帥一定會過來與金公見面的。”屠虎道。
“那敢情好!”
兩人拱手作別。屠虎匆匆離去,而聲稱要小睡的金滿堂,卻又哪里有半分睡意,站在小樓窗前,俯視著整個武威書院。
這一溜小樓借著地勢的起伏修建,站在窗口,便幾乎能將整個武威書院全都看在眼里,很難想象,李澤這樣的一個軍頭兒,武人,竟然會如此重視文教。在金滿堂看來,這時節,武人當道,所有人追求的都是拳頭比別人硬,刀子比別人快,腦子里想得都是用武力來解決問題。金滿堂走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地方節鎮,無一例外的,都是在擴充軍備,地方文人的地位正在急劇下降。
正所謂是管你是不是腹有經倫,一刀子下去,照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塵歸塵,土歸土。作為一名有些特殊的商人,金滿堂當然知道這是錯的,但這就是現在的現實,因為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放在每個人的面前,如果你沒有強大的武力,便談不上生存。
像李澤這樣,有著強悍的武力,卻又如此重視文教的,只能說此人思謀長遠,謀劃的是遠景,看到的是未來。
而這,也是金滿堂愿意過來的原因。
他與四海商貿中的絕大部分人,是不太一樣的。作為一名鹽商,一名錢莊老板,支持他的只有海量的金錢,但真如果亂世來臨,這些東西,卻又是最不靠譜的。他需要為自己的將來多作考慮。
隨著夜幕的降臨,書院里終于也熱鬧了起來,一撥撥的學生,教授成群結隊的從外歸來,穿著短褂,卷著褲腿,腳蹬草鞋,頭上,衣服上,都沾滿了灰塵,草屑,但看起來一個個卻都是精神抖擻,進了書院大門之后,各自歸去。片刻之后再出來,卻又一個個穿戴得整整齊齊,與先前的模樣完全不同了,大家說說笑笑地直奔食堂而去。
“窺一葉而知秋,這武威節鎮,果然還是有些不同的。”金滿堂暗自點頭。在揚州,像他這樣的大金主,自然也是一些地方書院,學堂的贊助者,哪里頭的學生也不乏優秀者,但與今日這匆匆一瞥之見的武威書院的學生,似乎還差了一點什么。
坐到窗邊的搖椅之上,金滿堂瞇起了眼睛,鼻間卻傳來了一股淡淡的香氣,他猛然反應過來,這個時節,應當是蚊蟲最為滋擾人的時候,武威書院有大片的樹林,又靠著河道而立,本來應該是蚊蟲最為猖獗的地方,但自己居然沒有聽到蚊子那煩人的嗡嗡叫聲。
俯下身來,卻是看到在小方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香尊,一股淡淡的青煙,正從內里裊裊升起,伸手揭開蓋子,看著里面呈環形一圈圈繞著的香料,正在緩緩地燃燒,卻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種香料,心下頓時恍然,沒有蚊子,大概便是這玩意的功勞了。
這倒是一個好東西,至少以前,他還沒有見過這樣制作精美的驅蚊香料,別的驅蚊藥物不是沒有,但這味道嘛,就不是那么好聞了。
再瞅瞅屋里四象的冰桶,金滿堂滿意地點了點頭,武威節鎮看起來是下了不少本錢的,至少在招待自己之上,是很用心的。這些東西,大概都價值不菲。
不過這種好感覺也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片刻之后,居住在另外兩座小樓里的仆人過來向他稟告的時候,也說起了這些東西,原來這些玩意兒,即便是仆人們那里也有的。
更為重要的是,負責去瞅瞅書院里的下人們回來告訴他,書院食堂之內,還有書生們的寢室之內,這些東西也盡數俱備。
似乎這些價值不菲的東西,在這武威書院里,竟然是標配。
這可要花多少錢啊?
有些悶悶不樂的同時,金滿堂又極是詫異。
李澤與章回聯袂而來的時候,金滿堂剛剛坐上餐桌,桌上持著七八盤菜肴,全都是他自己帶來的廚師制作而成,屠虎準備得極是仔細,一應食材極佐料都備得齊齊的。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著一桌江南風味的菜肴,李澤笑看金滿堂:“金公一定不介意添上兩副碗筷吧,我與章先生剛剛回到武邑,聽說金公已倒,便立即趕了過來,倒是沒有吃飯。”
“求之不得的事情!”金滿堂一邊跟兩人見禮,一邊笑著吩咐人添碗加筷:“就是怕節帥吃不慣南方口味。”
“吃得慣,吃得慣!”李澤笑吟吟地道。“早先聽屠虎說了金公在揚州宴請他的排場,聽得我可是口水都下來了。”
金滿堂大笑:“不過都是一些場面上的事情,私下了里,我倒是更喜歡吃一些清淡簡單的飯菜,就像今天這樣,實在不知節帥與章先生過來,這就顯得有些怠慢了。”
“已經是極好的了。”章回笑道:“金公遠來是客,本來該我們設宴招待才是,如今卻是反了過來。好在金公這一次總是要待些時日的,該日我們節帥再設宴相請。”
“那就先多謝節帥了。”金滿堂親手為二人奉上筷子,三人圍著飯桌坐下,喝著稀粥,吃著小菜,說著閑話,竟是轉眼之間,便將桌面之上的七八樣菜肴消滅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