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眼中帶著憐憫之意,看著高象升,道:“高將軍,你這是何苦來哉呢?東西還是要吃的嘛,為了讓你活下來,我可是費了不少的功夫,花了大筆的銀兩呢?每天給你灌下去的參湯,都頂得上你半輩子的薪餉了!”
“心有所恃,豈是你這叛賊能比得?”高象升的咽喉明顯是受傷了,說話極是艱難,嘶啞的如同拿著鋸子在鋸木頭一般。“唯死而已,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想也別想。”
敬翔點了點頭:“理解,理解。高將軍,長安洛陽的監門衛的網絡你縱然不說,接下來,我們也會慢慢地摸出來的,只不過需要花費一點時間而已罷了。所以呢,我們不會再讓你為難了。”
高象升獨眼兒之中露出了不屑一顧的表情,干脆閉上了眼睛。
“高將軍知道這是在哪里嗎?”敬翔卻是不以為忤,仍然笑咪咪地道:“好教高將軍知道,一河之隔的對岸,就是衛州了,這幾天來,高將軍迷迷瞪瞪的,恐怕還不知道我們馬上就要進入到衛州了吧?”
閉著眼睛的高象升,陡然睜開了雙眼。
“恭喜你啊高將軍,你馬上就要自由了,此時,我們與武威方面正在接洽,要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就可以渡河了。”敬翔道。
看著高象升不解的目光,敬翔解釋道:“高將軍被我們抓住之前,當然也曉得了我們在昭義地區被武威給擊敗的事情,為了換回曹煥曹大帥和朱友貞將軍,我們不得不將包括你在內的大批朝廷臣工交給武威方面。”
高象升嘎嘎地笑了起來,笑得身體一抽一抽的,獨眼之中,滿滿的都是笑意。
“所以高將軍吶,你可得保重身體啊,不但要多吃,還得要配合醫師的治療呢!要不然你到了武威,就一命嗚呼了,那豈不是太可惜了。”敬翔很是真誠地道。
“吃,吃!”高象升的獨眼中,閃爍著異樣的神彩,吃力地一字一頓地道。
高象升被抬了出去,敬翔卻還能聽到他那難聽之極的卻又充滿著得意的笑聲。
高象升是在長安陷落一個月之后,因為被叛徒出賣而讓宣武軍逮著的,那個時候,他正躲藏在監門衛的一處據點之內,在這個據點中,儲存著大量的監門衛的秘密文檔,高象升帶著心腹手下一面抵擋,一面縱火焚燒這些文件。
高象升其實是被宣武軍的人從大火之中搶救出來的,救出來的時候,已是全身嚴重燒傷了。此人死志極為堅決,被搶救回來之后,便不吃不喝,使得想從他嘴里得到一些東西的敬翔不得不讓人天天灌他一些參湯給他吊著性命。
“軍師,此人如此頑固,為何還要留著他呢?這樣的人,屬下覺得早些殺了反而更好一些。”一名年輕的將領有些不解地看著敬翔。“此人如果活下來,以后必然會是我們的勁敵。”
“吳健啊,很多事情不要看表面,要往深里想一想。”敬翔瞟了一眼年輕的將領,道:“你說說,咱們這一次為什么要與武威交換這些人啊?”
“當然是為了換回曹大帥與朱將軍。”吳健不解,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敬翔嘿嘿一笑:“曹大帥被抓了,豈不是能讓我們更好地將天平軍抓在手中,將他們徹底融入宣武?三公子被抓了,大公子和二公子恐怕臉上悲戚,心中卻著實快活吧?”
吳健一呆,半晌才道:“軍師,既然如此,您為何在大帥面前一直促成此事,這,這豈不是把大帥和大公子二公子一齊得罪了?”
敬翔哈哈大笑:“大公子二公子或者會不高興不開心,不過大帥心里卻是明白的。咱們就來說說這高象升吧,你很佩服他吧?”
“拋開敵我之別,此人之風骨,的確讓人敬服。這是一個真正的忠貞之士。”吳健點頭道。
“那你說,他忠貞的是大唐天子呢,還是李澤?”敬翔悠悠地問道。
吳健也是聰慧之人,被敬翔這樣一點,頓時明白過來。
“此人自然是忠于大唐天子的。”他脫口而出。
“是啊,所以呢,我想盡辦法也要保住他的性命。”敬翔道:“現在武威哪邊,忠于天子的人太少了啊,這怎么成呢?我們當然得為天子送去更多忠貞的臣子啊,像高象升這樣的,到了武威,不論是從能力,還是節操,都會對天子有很大的幫助啊!”
吳健恍然大悟地道:“如今武威,李澤為主,大唐天子卻是寄人籬下,縱然他想做些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如果天子有了足夠的實力,便必然會想要從李澤手中拿回權力,那武威的內斗,便會日趨激烈。如果他們自己內訌起來,那對于我們而言,可就太好了。說不定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擊敗李澤。”
敬翔冷笑道:“我觀李澤其本質,與我們大帥其實并無什么兩樣,不過我們大帥現在是赤膊上陣了,而李澤卻還想遮遮掩掩,仍然想著要利用一把大唐皇朝的遺澤來壯大自己的實力。”
“這是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啊!”吳健不屑地道。
“話糙理兒不糙,就是這個道理!”敬翔道:“李澤既然懷了這個心思,那自然就給了我們操作的空間,我們大量地送還這些唐臣去武威,這些人在武威毫無根基,無權無勢,到了武威之后,李澤又豈會待見他們,而他們想要獲得與過去一樣的特權,富貴,那除了抱住天子的大腿,然后圖謀扳倒李澤,還能有什么其它的盼頭呢?”
吳健連連點頭。
“所以啊,換回曹煥,朱三公子,這都不過是順帶的事情,主要的目的,便是將這些人送回去啊,然后我們便可以靜靜地看著他們內部生出變動來。接下來,我們首要的任務,便是先穩定河洛關中的統治,然后圖謀向南。此行我與李澤,會談一個互不侵犯,井水不犯河水的方案出來。”
“他們會同意?現在武威可算是士氣如虹啊!”
“光士氣如虹有什么用?打仗不要錢的嗎?武威現在跟我們比起來,在經濟之上更加捉襟見肘,而且李澤還需要應對張仲武,還有那些西北節鎮,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呢?”敬翔笑道:“此次去武威,帶上你的目的,便是好好地考察一下武威的經濟策略,你家世世代代實際上都做著計相的事情,對于經濟有著極深的造詣。說起來,大帥對于李澤搞的那一套,真的是很感興趣的。”
“就只怕我們學不來。”
“為什么要學?”敬翔搖頭道:“了解他不是為了學習他,而是為了找到他的破綻,然后一擊斃命,現在大帥治理地方卓有成效,豈會改弦易轍?”
數天之后,武威方面終于有了回信,同意交換俘虜并且與敬翔為首的使者團商討雙方停戰的事宜。
河道之上,以極快的速度達起了一座浮橋,這支龐大的,數量達到數千人的隊伍,開始慢慢地渡河向著武威控制區域行去。
浮橋邊上,一輛馬車停駐于此,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立于車轅之上,回首南望,感慨萬千。此人,卻是這一次雙方交換俘虜之中,職位最高,影響也是最大的一位。
這個人便是當真左仆射,王鐸。
敬翔策馬緩緩而來,停在馬車之旁,看著神情復雜的王鐸,笑道:“王公,敬某在這里先要恭賀了,此一去,可就是鳥入天空,魚歸大海了,卻不知相見可還有期?”
王鐸緩緩地收回目光,看著敬翔,道:“敬軍師多慮了,在我看來,最多也不過三五載,我就能衣錦還鄉了。只不過到時候,咱們的身份,說不得要來一個反轉了。”
敬翔大笑:“王公是老者,敬某須得敬老愛老,卻也不駁斥王公了,但愿王公心想事成吧!”
王鐸哼了一聲:“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啊!”
“這世上,誰還不是一個賊呢?王公,你是不是一個賊?”敬翔笑問道。
王鐸沉默了片刻,居然難得的點了點頭:“從某個意義上來說,似乎我也是一個賊。也罷,敬軍師,你所想的是什么,王某人卻也是心知肚明的,在這里便先告訴你一聲,別妄想了,不會如你所愿的。”
“我想什么?”敬翔微笑著問道。
“王某家世世代代都做官,大唐至我一代,出了四個宰相。”王鐸不屑地道:“什么陰謀勾當沒有見過,你的這點小伎倆,能瞞得過我的眼去?”
“的確瞞不過,其實這也不算什么陰謀詭計,而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吧?”敬翔道:“王公縱然知道,明白,但又能奈我何呢?”
王鐸嘆了一口氣:“別人我不敢說什么,但老夫卻是不會如你所愿的,到了武威,我便會去討一個倚山靠水的小宅子,去寄情山水,逍遙自在,好好地享受一番口腹之欲了,李澤那小子,倒是弄得一手好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