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韓琦來說,這一仗不但要打,還要打好,要打出河東兵的精氣神兒來。只有仗打好了,自己在中樞才能坐得更穩,說話才更有份量。如果打敗了,打輸了,那李澤便有了充分的理由調整李存忠的部隊,調進自己的心腹,對河東軍進行大規模的改組。一旦走到了這一步,那么,河東軍也就不再是河東軍,而是要真正的變成朝廷的左武衛了。
現在他發愁的是糧餉。
作為朝廷的兵部尚書,他當然知道,雖然朝廷今秋豐收,但并不富裕。李澤所行使的經濟政策是以糧食為基礎儲備的,所有的價格都與糧食掛鉤,為了保持治下的經濟平穩,便要保持糧價的穩定,所以,那些常平倉內的儲備糧,不到緊要關頭,是絕不會動用的。而刨開這一部分,朝廷所剩并不多,還要支應潞州,衛州等地,這些地方因為今年的戰爭,幾乎處于絕收狀態,完全靠朝廷以工代賑在撐著,而這種狀態,還要撐到明年秋后。雖然從江南在源源不斷地運來糧食,但整個態勢,仍然處在一個緊張的狀態之中。
李澤先前與李浩的談話,給他挖了一個絕大的陷阱。
區區棣州一地,兩年時間,便儲備了五萬大軍一年的軍需,而這,還是在完成了上交朝廷的戰備糧的任務之后所余的。
那么河東擁有數州之地,難不成還不能支應李存忠的左武衛所用嗎?
如果不能,那么,是不是河東在治理之上出了什么問題?
如果真出了問題,那么是不是該進行改變了呢?
李澤時時不忘在給他們挖坑啊,而且還是正大光明地,明目張膽地給他們挖坑。
明知道這是陷阱,但他韓琦還不得不跳進去。
他不能給李澤這個借口。
河東拿得出來支應一支數萬大軍作戰的糧餉嗎?
當然拿得出。
問題是,這些東西,并不在河東各州刺史手中,而在那些豪門大戶手中。
不像秦詔的左驍衛,在合并了李浩的五千部眾之后,仍然只有三萬人,李存忠統帶的左武衛在上報朝廷的時候,就是滿編的四萬人。
但實際上,是不止四萬人的。
這一點,韓琦很清楚。
因為在核查各衛兵員的本來就是韓琦親自做的,對于各衛兵馬的具體數字,他是心中最為精楚的一個。
戶部對于軍隊糧餉的撥發是嚴格控制的,四萬人的軍餉,就是四萬人,絕不會多發一個人的。而現在河東各州負責財賦方面的官員,基本上都是由朝廷戶部派出去的,想要在地方財政之上挖窟窿是萬萬行不通的。而克扣那四萬人的軍餉來支應一部分多出來的那些軍隊的餉銀,也是萬萬不敢的。
如果讓士兵知曉了這一切,只怕軍心立刻就要不穩了。
所以多出來的這些士兵的糧餉,一向是由河東各地的那些大戶來買單的,當然,作為回報,這些大戶也多有子弟在這些部隊之中任職。
現在,又要他們拿出大筆的錢糧來支應本次作戰,他們肯嗎?
這可真不是一筆小數目。
韓琦現在真是愁腸百結。
“李德,你們哪里有問題嗎?”在韓琦復雜的眼光之中,李澤轉頭又看向李德。
新婚沒多少天的李德容光煥發,滿臉都是喜氣,聽到李澤的問話,當下便笑道:“公子,當然沒有問題。朔州足以支應我們三萬大軍的一年作戰之需,許子遠在民政方面的才能異常突出,治理地方著有成效。從去年開始,朝廷對朔州訂下的賦稅標準便極低,這樣的狀態之下,我們還不能積存一點兒家底的話,那也太對不起公子了。”
李澤大笑。
許子遠現在擔任刺史的朔州,是一個擴大版的了。以前的蔚州等地盡數并入了朔州。許子遠為刺史,而大量的義興社成員,在許子遠初入該地的時候,便緊隨著他進入。當時的這個地方,是河東軍與盧龍軍反復爭奪戰斗的地方,受到的摧殘極嚴重,但也正因為如此,許子遠才在這一片白紙之上,畫出了一幅最美麗的圖畫。
大量的由義興社組成的合作組成立,一個又一個的軍屯,在張嘉的支持之下被開墾出來。原本在這些地方流浪的胡人,野人以及各類雜胡被召入這些屯墾點之中進行屯田,短短的兩年時間,朔州,已是舊貌換新顏了。
即便是到了現在,張嘉的右武衛,仍然保持著軍屯的傳統。三萬人的大軍之中,五千后勤所屬,在今年一年,便開墾了數十萬畝土地。而兩萬五千戰兵,也會在訓練作戰之余,分期分批地前往屯墾點,幫且后勤部隊完成屯墾事宜。
而右武衛保持了這個傳統,大概便是因為張嘉以前是被餓怕了的。只有看到自己轄區之內的一個個倉室都滿滿當當,他才能安心地睡得著覺。
張嘉投靠李澤的時候,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三千騎兵了,剩下的包括步卒的幾萬人,差不多都可以稱之為累贅,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軍隊的戰斗力是最接近于李澤的嫡系部隊的,因為張嘉的右武衛,基本上都是后來組建的,而那些軍官,絕大部分也來自于李澤的嫡系部隊。隨著李德率領五千游騎兵便整體調入右武衛,連他的核心三千騎兵也被稀釋了。
但張嘉并不能為意。或者有著一些胡人血統的原因,張嘉是那種典型的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性子,對于韓琦李存忠當初出賣他并試圖吞并他的舉動,耿耿于懷,在他慢慢地強大起來之后,全一直對河東保持著咄咄逼人的架式,忠誠地履行著李澤讓他牽制河東的任務。
當然,他也沒有忘了彭芳,另外一個試圖吞掉他的地方勢力。現在右武衛與彭芳的天德軍關系是相當的不好,經常在雙方的交按區域爆發摩擦。要不是彭芳現在表面上對鎮州朝廷表示了效忠,只怕張嘉早就打過去了。
可即便如此,右武衛的軍隊,也是毫不客氣地深入天德軍轄區數十里內,并且堂而皇之的扎下了營盤。
對些,彭芳只能忍氣吞聲。
因為他現在實在打不過張嘉。
“那就好。”李澤含笑道,對于朔州的情況,他自然是清楚不過的,在這里特別提出來,只不過是要敲打某人罷了,聽到了李德的肯定回答道:“你的婚假到此結束了,帶著你的新娘子,滾回朔州去吧,協且張將軍作好戰爭準備。”
“遵命!”李德笑道:“末將也早就呆不住了,離開了軍營,渾身不得勁。”
另外幾人都是大笑起來,李睿笑咪咪地道:“看你身強體壯的,原來是假象,其實身體虛弟呢,想躲到軍營中去,是膽寒了吧?”
又是一陣爆笑。
李德卻像是一支驕傲的公雞一般地道:“我的老婆,可是要跟我一起去軍營,一起上陣殺敵的,李睿,這一點你可比不了,我估摸著,你以后找個老婆,最多便是呆在這里替你帶孩子了。”
“你且等著吧,我一定會找一個文武雙全的老婆,到時候我們兩個打一場,看看誰是哥哥誰是弟弟,我們兩個的老婆也打一場,看看誰是姐姐誰是妹妹。”
“那我可就贏定了。”李德不屑地道。
輕松的氣氛之中,李澤將目光轉向了韓琦:“韓尚書,河東那邊,還有什么問題?今天可都是提出來,好一起統籌解決。”
此時此地,韓琦能說什么,只能咬咬牙道:“李相,河東李存忠那里,也不會有問題的,左武衛枕戈待旦,只等朝廷一聲令下,便可上陣殺敵。”
李澤撫掌大笑:“太好了,既然如此,兵部這邊便只消準備好相應的軍械補充了,各部回去之后,迅速清點庫存,整理上報,以便兵部這便好統一安排,不足部分,向將作監下單,迅速打造補充。”
“明白!”眾人霍然起立,齊齊拱手應命。
會議過后,一眾將領立即便返回家中收拾打點行禮,準備盡快起程,而韓琦卻是徑自來到了工部衙門,找到了薛平。
雖然天色已經不早了,但薛平卻仍然在公廳之中忙碌之中。
“出什么事了?”韓琦貿然來訪,倒是讓薛平有些驚訝。兩人雖然是同盟,但像這樣公然地聚在一起,其實還是很犯忌諱的。
“我要去河東一趟。”韓琦嘆息著,將今日會議之上的事情,向薛平說了一遍,“我如果不回去一趟,只怕李存忠無法壓得住那些人。”
薛平有些惱火:“韓尚書,河東諸地,比起朔州來,地域更廣,人丁更多,為什么朔州能辦到的事情,河東就不能辦到?”
“朔州所施之策,我們如果照搬到河東,只怕河東內部馬上就要亂了。”韓琦嘆道:“你不是不知道,左武衛軍隊的骨架是誰撐起來的?真要度田,清丁的話,人心就要散了。”
“如此下去,河東只會愈來愈弱的。”
“河東不弱,關鍵是要大家同心。要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韓琦搖頭道:“我這一次去,就是要讓他們大出血,如果他們不肯的話,那只怕接下來就不是出血的事情了。楊開可是一直虎視眈眈呢,不管是御史臺還是義興社,那一個到了河東,都會給我們好看的。”
薛平呆了半晌才道:“跟李存忠說,這一仗一定要打好,要是出了什么紕露,那就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