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實的軍帳之中,劉思遠用一個鐵釬子插著一個饃饃,放在柴火之上反復地炙烤著,直到將外層烤得焦黃,便將其撕將下來,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著,然后重新再去烤著。吃幾口焦皮饃饃,再喝上一口暖暖的黃酒,十分的愜意。
帳蓬門被掀開,一股冷風吹了進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燒得正旺的柴火火焰騰地一下往上一竄,險些兒將他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胡須給點著了。
他惱火地抬起來頭來。
一個披頭散發滿身血跡的人踉踉蹌蹌地跨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名手按在刀柄之上的劉氏子弟。
“坎巖?你還活著?”劉思遠冷笑了一聲,將手里端著的黃酒重重地往矮幾上一頓。“沒用的東西,兩萬人對陣五千人,都沒有指望你贏,但連支撐半天,拖到天黑,與他們形成僵持之勢也做不到,如此廢物,要你們何用?”
坎巖垂頭而立,滿臉羞慚。
別說半天了,他連一個時辰都沒有頂住,便被右驍衛軍隊摧枯拉朽地擊潰了。逃跑的時候,他甚至不敢回到自己的塢堡,因為他清楚右驍衛一定會追向哪里的。
劉思遠厭惡地瞅了坎巖一眼,不再理他,又自顧自地開始烤著自己的饃饃。
原本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只要坎巖能夠堅持戰斗到天黑,自己統率的大軍便會從四面包圍上來將李睿所部團團圍住,然后一鼓而殲。
殲滅了李睿的這五千精銳,莫州與平州的對峙僵局便會迎刃而解,從而使得己方在戰略之上奪回一些主動權,改善目前對于李澤所部屢戰屢敗,士氣低迷,使得士兵們聞之而色變的頹勢。
為了達到重創柳成林右驍衛的目標,從幾個月前,張仲武,鄧景山便開始苦心籌謀這一場大戲,為了這個,不惜花費了不少的錢財,將類似于坎巖這樣的家伙,從營州,遼州等地逼迫到了邊境地區,使之能成為本部的馬前卒與掩護,當然,還有誘餌的作用。
耗費了大量的錢糧,給坎巖所部提供了不少的軍械,但到頭來,卻仍然是落得一場空,怎么能不讓劉思遠勃然大怒呢?
當正指揮大軍從遠方開始合圍的劉思遠聽到坎巖如此快地被擊潰的消息的時候,一口老血差點兒沒有噴出來。
大帳里沉默了半晌,坎巖才低聲道:“劉將軍,此刻唐軍已經進了我的那個塢堡,他們剛剛獲得一場大勝,必然會放松警惕,不如連夜進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李思遠哈地一聲笑,斜睨了對方一眼:“我還需要你來教我如何打仗?”
“不敢,不敢!”坎巖連聲道。
“你以為柳成林的軍隊,都是像你一般的廢物嗎?”劉思遠輕蔑地道:“讓我來告訴你,就在入夜之后,我的斥候與他的斥候已經發生了數起激戰,斬殺了對方三十余名斥候,但還是有不少斥候逃了出去,此時,該部必然早已經戒備森嚴了。你讓我頂風冒雪,連夜行軍幾十里然后去進攻一個戒備森嚴的塢堡?”
坎巖無話可說了。
“滾下去,把你塢堡的具體情形都畫出來,特別是那些秘道之類的,一定要標清楚。”劉思遠像趕蒼蠅一般地揮手道。
“劉將軍,我的部下,一天沒有吃飯了。”坎巖陪著笑臉道。
劉思遠惡狠狠地瞅了他幾眼,終于還是道:“給他們一些糧食帳蓬之類的,讓他們在大營五里之外扎營。”
“是,家主!”坎巖身后,一名劉氏子弟躬身道。
坎巖被帶了下去,劉思遠哼了一聲,要不是還有用得著這家伙的地方,真恨不得一刀宰了,眼不見為凈,耳不聽為寧。
坎巖塢堡之內,驟聞這個消息,顧寒不由得驚呆了,看著李睿,張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問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斥候向數個方向上前探二十到三十里路。就是在這個距離之上發現了大規模的敵人。”李睿坐了下來道。
“哪里來的敵人,不是說鄧景山的主力部隊被大將軍完全牽制住了嗎?”顧寒有些不明白。“難不成是張仲武調來了大部隊,但如此大規模的調動,按理說來是瞞不過我們的啊!”
“不是張仲武派來的部隊,而是劉思遠。”李睿道:“小瞧了這個宗賊呢!”
“劉思遠?”
“莫州最大的豪門宗族,當初我們在莫州擊敗鄧景山之后,劉思遠舉族跟隨鄧景山遷往平州,看起來此人到了平州之后,整個家族,已經開始武裝化了。根據逃回來的斥候所報,劉思遠應當是集結了當初一齊逃往平州的數大家族的兵馬,再加上一些奴軍,組成了這支軍隊。規模,應當不下三萬之數。”李睿道。
顧寒眨巴著眼睛:“三萬之數,也不多嘛,白天,我們不是剛剛擊敗了坎巖的兩萬兵嗎?”
“顧判官,這是兩個概念。”李睿搖頭道:“這些宗族豪門的嫡系武裝,戰斗力是極強的。他們以宗族為紐帶,組成軍隊,上至高層軍官,下至普通哨長什長,都是一個姓,一支隊伍之中,父子,兄弟,叔伯都有可能在一個隊之中,打起仗來,那是真不要命的。更重要的是,當初在莫州的時候,張仲武雖然倚重他們,但多少還有些限制,但現在張仲武卻是完全不管他們了,甚至為他們提供幫助,這使得這些宗族軍隊在裝備之上突飛猛進,可以說是啥都有了。”
“至少那些奴軍不堪一擊吧?”
“打仗之前,嫡系在后,奴軍在前,奴軍是敢死隊,嫡系是督戰隊,不像坎巖的那些烏合之眾,打不贏就跑,這些奴軍,拼命向前還有一條生路,向后的話,他們的主子殺他們,那是不帶眨眼兒的。”李睿道。
“這么說來,我們就沒有勝機了嗎?”顧寒有些不滿地道:“你是主將,怎么還未戰就先輸了心氣兒了呢?”
李睿哈哈一笑:“顧判官倒是好心氣兒。我這不是跟你說明敵情嗎?咱們的運氣不錯,看起來劉思遠本來是想趁著我們與坎巖激戰的當口圍上來包我們的餃子的,不過他大概沒有想到坎巖輸得如此之快,讓他的盤算落了空。現在我們雖然仍處在被動,但我們有了這個塢堡,可就大不一樣了。”
“還不是會被包圍在這里!”顧寒沒好氣地道。
“如果是野地與其作戰,我還真沒有多少信心,但如今據堡而守,那就讓劉思遠嘗嘗什么叫銅墻鐵壁。”李睿傲然道。
“我們的糧食不夠,你剛剛跟我說過,咱們所有的糧食加起來也不過只有半個月的口糧!”顧寒道。
“那是正常時候的算法,現在這種狀況,當然是另一種算法了。”李睿道:“我已經下令,將不必要的牲畜統統殺掉,不能讓他們消耗糧食了,另外,所有的糧食從今天起,開始集中統籌使用放發。半個月的糧,實際上我們節省節省,可以撐上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我們的援軍來了!”顧寒喜道。
“有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柳大將軍只是來救我的話,那他還是柳大將軍嗎?”李睿嘿嘿地笑了起來。“這可是能下一盤大棋的。”
“這是啥意思”顧寒不解地道。
“鄧景山拉開架式,牽制住了柳大將軍的主力,劉思遠悄沒聲兒的準備吃掉我,如果劉思遠一口吃不下我,反倒被我牽制在這里,幾萬大軍,對于鄧景山來說,并不是可有可無的。”李睿冷笑著道:“鄧景山并不知道,駐扎在涿州薛沖的左金吾衛,如今已經快要莫州了吧?正好趁此機會,狠狠地收拾他們一把,就算不能一口吃掉鄧景山,但把他打得五癆七傷還是沒有問題的。”
“李相已經在之前便調集了薛大將軍的左金吾衛?”顧寒驚道:“莫不是李相早就料到了今日這一幕?”
“那倒不是,只不過是撞巧了。”李睿笑道:“其實咱們公子不過是想向對方炫耀炫耀武力,好讓你在談判之中占據更多的主動性罷了。這便叫適逢其會,一場武裝游行搞成一場大會戰,哈哈,妙不可言。”
“話是這么說,但前提是我們要守得住呢!”顧寒道。
“顧判官,這你就放心了,守城,我還是頗有心得的。”李睿道。“讓那劉思遠領教領都什么是固若金湯,什么是明明近在咫尺,卻又仿佛天塹。”
這一夜,數千右驍衛,一半在溫暖的屋子里呼呼大睡,另一半卻是忙碌了一整夜,加固城墻,布置城防,做好迎敵的一切準備。到天明的時候,休息的一半右驍衛吃過早飯,精神抖擻地出現在城頭,而忙碌了一夜的則在飽餐一頓之后,倒頭便睡。
到天色大明的時候,隨著斥候的快馬奔回,地平線之上,黑壓壓的敵人終于出現在了李睿等人的視野之中。
四面合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