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宋煜如是說,鄧景山不由憤憤不平。
“李澤憑什么如此小瞧張帥?就因為在易水河畔我們輸了一場?如果那一場是我們贏了,我們雙方的形式只怕就會易地而處了。”
宋煜苦笑道:“刺史,我們不僅僅是在易水河畔輸了,我們在瀛州,莫州也連接吃了敗仗。現在丟掉了最為富裕的地方,被迫流落了荒蠻的東北之地,也難怪李澤要看不起我們了。”
“遼州,營州等地的確荒蠻,但土地遼闊,礦產豐富,人丁其實也不少,只要我們徹底征服了這片土地,仍然大有可為。”鄧景山冷笑著道:“你看現在的平州,我們來了不過兩年有余,便開墾出了如此多的良田,這里的土地是如此的肥沃,雖然每年只能種上一季糧食,但廣袤的土地足以彌補這個不足。”
宋煜道:“刺史,平州現在的確正在進行大開發,可您別忘了,真正的財富,可不是掌握在我們的手中,而是掌握在劉思遠那些人的手中。這一次就算我們回去了,處境只怕比以前會更加艱難一些。以前,您手里還有著遠超于他的兵馬,能夠壓服于他,但這一次回去之后,雙方的實力可就倒轉過來了,即便是張大帥,恐怕也不會再那么態度明顯地支持您了。”
鄧景山恨恨地道:“張大帥心中一定明白,劉思宇這種人,只會忠于他們自己,絕對不會為了張大帥赴湯蹈火的。”
“張大帥當然明白,可是張大帥又能怎么做呢?所以回去之后,還是只能靠我們自己一點一點的扳回劣勢,直至徹底壓服對方。以前,您對于他們太過于心慈手軟了,如果聽我的話,在當初初進平州的時候,趁機拿下劉氏,現在就會好過的多。”宋煜嘆道。
“當時那樣的狀況,怎么敢這么做呢?”鄧景山搖了搖頭,倒也并不后悔。
“刺史,這一次回去之后,我們也要改弦易轍了。”宋煜道。
“如何個改弦易轍法?”
宋煜思索片刻,道:“以前我們初入平州等地,為了穩固統治,不得不下死力氣對付本地土著,那些本地大豪在我們的打壓之下,壓根兒就喘不過氣來,這的確幫助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在平州站穩了腳跟,但也帶來了負作用,那就是劉思遠這樣的人趁機坐大。這一次回去之后,我們的力量遠遠比不上劉思遠了,能與我們聯合的,也就是這些本地豪強了。”
鄧景山微微點頭。
“那些本地豪強有了我們的支持,便能與劉思遠爭鋒,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增長我們的實力。”宋煜道:“其次,這兩年來,我也一直在關注著李澤在媯州等地的統治,他們的做法,也給我們提了一個醒兒啊,那些野人,雜胡,還有那些小部族,其實也可以成為我們的助力,如果我們不再把他們捉拿來當奴隸,不再對他們課以沉重的賦稅的話,他們其實也可以為我們做更多的事情的。”
“你是說?”
“學習李澤的做法,給這些人戶藉,給他們田地,給他們牛羊,給他們農具,教他們如何耕作,只要讓這些人在某一地長久的定居下來,他們就能給我們創造財富。不再課以重稅,讓他們能看到希望,每一年略有贏余,他們就會稱贊我們的德行,從而死心塌地的在土地之上勞作,這豈不比我們以前那樣的一錘子買賣強得多?”宋煜有些興奮。
“可這需要時間!”
“以前我們一直擔心李澤大舉來攻,所以涸澤而魚,殺雞取卵,但現在我們有時間了。”宋煜道:“您覺得,李澤擊敗朱溫需要多長時間?”
“這兩家實力相差無幾吧?誰能擊敗誰,現在還能很說。”鄧景山搖頭道。
“著啊!”宋煜道:“他們越是實力相近,想要擊敗對手的時間就越長,所以,我們還怕沒有時間嗎?李澤能將那些貧窮的地方治理得風生水起,他們的政策,我們為什么不可以學一學?以前我們沒法學,但現在,可是有條件了。不學習李澤的那一套,我們怎么能擊敗劉思遠,重新掌握權力呢?”
鄧景山握緊了拳頭,錘了錘桌子:“也就只能如此了,沒有了實力,也就沒有了一切。不將劉思遠斗垮,大帥以后只會更加地看重他,我縱然是大帥的老兄弟,但大帥也是一個實際的人,如果我沒有了實力,最多也就給我一個虛職去養老。”
“刺史也不要樂觀,石毅不是大帥的老兄弟?”宋煜冷笑道:“贏家通吃一切,石毅為了他的家族能夠生存下去,不惜以身赴死,但他的兒子石寬如今如何?被一貶再貶,如今已經淪為一個屯田的小官兒了。刺史不想也落到這個地步吧?”
鄧景山臉色微變,卻是沒有說話。
“明日不是要開始送傷兵過去嗎?我跟過去瞧上一瞧,拜會一番韓琦柳成林等人。”宋煜道:“韓琦過來,只怕就是為了結束與我們的戰事而來的。他肯定帶來了李澤的最新的指示,與他談上一談,我們心里也就更有底了。”
“如此,就有勞司馬了。”鄧景山道:“告訴韓琦,我同意帶五千人走,但這五千人要由我自己挑。”
“我明白。”
翌日,天色微明之時,第一批五百名傷勢最為嚴重的盧龍軍士兵被送出了盧龍軍大營,直抵雙方對峙的中界線之時,盧龍兵放下了這些傷員,在這些傷員的有些絕望的號淘大哭聲中,轉身離去。
這些傷員并不知道他們面臨的將會是什么,他們只知道,他們的同伴拋棄他們了,將他們交給了敵人。
宋煜臉龐有些抽搐,但卻仍然堅挺地站在雪地之上。
盧龍兵離去,右驍衛的士兵則走了過來,兩人一組,抬起了擔架,向著右驍衛大營方向而去。到了這樣的境界,那些重傷員們也終于收起了眼淚,左右已經這樣了,大不了,也就是一個死字罷了。
只是那心中的不平和憤懣,卻總是揮之不去。
右驍衛大營之內,龐大的野戰醫院立時便忙碌了起來。全軍的醫師,藥品,此刻已經被全部集中到了野戰醫院里。
宋煜在顧寒的陪同之下,親眼目睹了右驍衛的隨軍醫師們開始治療那些重傷員之后,這才離開了野戰醫院。
他知道,他再也見不到這些傷員了。
哪怕他們以后傷愈,他們的心,也不再屬于盧龍軍了。
與鄧景山那間猶如冰屋的大帳不同,柳成林的中軍大帳,卻是溫暖如春。一個鐵皮爐子被安裝在大帳的正中央,旁邊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柴跺,一根鐵皮管子從爐子上一直探出去,直接伸到了大帳之外,柳成林,韓琦,薛沖等人圍坐在爐子邊上,爐子之上一個銅壺里不停地從壺嘴里冒著裊裊的蒸汽。
宋煜走進來的時候,屋里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宋司馬,現在該放心了吧?”韓琦作為這里官職最高的人,笑著對宋煜道。
宋煜拱手欠身:“諸位高義,宋煜在這里謝過了。”
韓琦微笑著指了指爐子邊上空著的那個座位,道:“請。”
宋煜坐了下來,手放在爐面之上,有些凍得僵硬的手感受著爐面傳來的溫暖,跟著進來的顧寒自己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了幾人的身后。
“我們的意思,想來鄧刺史已經明白了。”韓琦道:“宋司馬既然來到了這里,想來也是同意了這一點。”
宋煜點了點頭:“事到如今,我們其實也沒有別的出路,為了減少損失,也就只能這樣了。我想問一句,李相的意思,是全面與我們盧龍停戰嗎?”
“當然,我們甚至可以與你們簽定一個條約!”韓琦微笑著道:“臨來之時,李相的意思是,我們雙方不僅僅可以停戰,我們還可以有其它多方面的合作,比方說經濟上的全面合作?”
宋煜有些不敢置信:“經濟上的合作?”
“當然,互通有無嘛!你們有很多我們需要的東西,我們呢,也可以給你們很多你們缺少的東西嘛!既然大家不打仗了,生意自然就要做起來,你說是不是?”韓琦笑道。
“你們就不怕我們的經濟發展起來之后,成為你們的威脅?”宋煜問道。
“我們更希望你們能將東北這塊地方經營好,治理好。”柳成林敲了敲爐子,笑咪咪地道:“這樣一來,等到了我們接手的時候,不再像現在這樣荒蠻,豈不是省了不少的力氣?”
“柳大將軍倒是好信心。”宋煜冷然道。
“當然有信心。”柳成林笑道:“要不然,我們這一次也不會這么大方地允許鄧刺史帶著五千人離開了。”
宋煜沉默了片刻,單純的口舌之爭毫無意義。
“這五千人,要由我們自己挑。”
“沒問題。”
“這五千人,要兵器甲仗齊全,否則我們回去了也沒有什么用!”
“當然可以,要不要我們賣一點武器裝備給你們?現在沒錢不要緊,宋司馬可以打個欠條,反正接下來我們是要做生意的嘛,到時候再付錢好了。”韓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