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祠之內守夜,與祖宗們一起過年,這仍然是大大的一個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事情。當然,這樣的事情,與女眷們自然是無關的。哪怕在李氏,女眷們已經有了在大堂主桌吃飯的資格,但在家祠之內,她們想要獲得同等的權利,卻還有漫長的道路要去走。在這一點上,李安國并沒有向李澤妥協。
所以,最終進入家祠來完成這件事情的,便只有李安國,李澤,以及李沅,李敢。李敢是作為旁枝他系的代表進入的。
大青山莊內,幾乎所有的房間內都被鋪上了地龍,唯獨這間宗祠沒有鋪,因為便顯得極為陰冷而潮濕,哪怕在屋里放上了好幾個火盆,但常年緊閉的大門和窗戶,四季不見陽光的環境,卻仍然讓其顯得陰森。
李安國親手為一個個靈牌前的長明燈倒著燈油。
李澤的目光,卻落在了其中的數個牌位之上。
有好幾個是新添上去的。
有蘇夫人的,也有自己的母親王夫人的。
“母親并不想進入李氏家祠。”他伸手輕輕地撫摸著王夫人的靈牌,道。“您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就將母親的靈牌供在了這里呢?”
“王氏宗祠早就灰飛煙滅不可尋了。你難道想你的娘親成為一個孤魂野鬼無所依托嗎?當然,以你現在的能力,就算為你娘建一個廟宇也是可以的,但你準備讓后人如何評述?讓那些寫史的如何落筆?這于你娘名聲有礙。”李安國看著李澤,道。
李澤不由沉默了下來。
“至于蘇氏,不管你怎么看,她與我終究還是有情義的,我希望你不要記恨她,說到底,她也只是一個后院的婦人而已。”
“人死為大!”李澤截口道。
李安國欣慰地點了點頭。
此時李澤的目光卻落在了下首李澈的靈牌之上,有那么一霎那,李澤甚至覺得那靈牌上的字變成了一張張有些猙獰的笑臉,正在看著他笑。
心中冷哼了一聲,從李安國手中接過燈油,親手替李澈面前的長明燈里倒滿了燈油。
“你活著的時候我都懶得鳥你,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不管怎么說,咱們也算是兄弟一場,以后我的成就越大,你在這家祠里,便能享受到更長久更隆重的煙火祭祠,也算對得起你了。”
看著這一幕,李安國亦是只能長嘆一聲。
到了現在,李安國豈有不知道長子之死,與眼前的次子根本就脫不開關系,只不過一直以來,他自己欺騙自己罷了。
李敢李沅將火盆燒得旺旺的,屋子里總算是有了一點熱乎勁兒,盤坐在厚厚的軟墊子之上,李安國垂目不語,李澤卻是將目光落在了正前方隔著一個火盆的李沅身上。
李沅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是怕極了這位兄長的。
“李沅,聽說你現在在武邑頗有文名啊!”李澤淡淡地道“作詞賦詩,風花雪月,與一干江南士人關系好的不得了?”
李沅低聲道“四哥,都是一些浮名罷了,當不得真。”
李澤嘿嘿一笑“你的那些詩詞,我看了,也請章回,公孫先生品評了一番,二位先生倒也認為還算不錯,勉力可以評個中上,你這個年紀能寫出這樣的來,不錯了。”
李沅抬頭看了一眼李澤,臉上浮現出了些許喜色,能得到章回,公孫長明這樣的人的贊揚,的確是難得的榮耀。
但李澤卻是旋即變了臉色“但你都寫了一些什么東西?盡是些風花雪月傷風悲秋的東西,你小小年紀,哪來這么多心思?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李沅臉色頓是慘白。
“瞧瞧你在武威書院今年的秋課成績?除了文學一道得了一個優,其余的盡皆是中下。”李澤斥道“再看看金不換,年紀比你小,但學術一道,卻比你強得太多。兩相比較,當真讓我羞煞。”
“弟弟知錯了。”李沅垂頭道。
“我不管你是心服還只口服,從明年開始,除非你在武威書院里科科都拿到上等,否則不許再寫什么詞賦,要是再讓我聽到這樣的事情,我打斷你的腿。”李澤蠻橫地道。
“是!”
“不要以為我這是在為難你。”李澤稍稍放緩了口氣“李氏在我們這一輩兒中,個個都是武夫,即便是我,也算是如此,好不容易有你這樣一個還能讀書的,自然便想你將來能讀書讀出一個名堂來,成為一個像章回先生那樣的讀書人,而不是一個輕浮的詞人。”
“弟弟一定努力,不負四哥的期許。”
李澤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你的那個相好,我已經讓人送到莫州去交給二叔了,二叔是你替養著呢還是另行配人,就看二叔的意思了。”
李沅抬起頭來,眼中滿是驚恐的神色。
一邊的李敢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旋即便是啪的一聲,腦袋上挨了李澤重重一記。
“很好笑嗎?李敢,從過了年起,你要是再敢去青樓里廝混,我便把你教給李泌來管教。”李澤冷哼了一聲“明年,我讓夫人給你尋摸一戶人家,找一個厲害的媳婦管著你。”
李敢立時垂下了頭。
李泌就是一個瘋婆子,連李瀚都敢揍,自己算那路貨色,落在她手里,不死也得褪層皮。
“再也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李敢連聲道。
“好了,看見你們兩個便生氣。都滾出去吧,別在我這里礙眼了。”李澤揮了揮手,想趕蒼蠅一般地將兩個家伙趕出了祠堂。
“對李沅,你不要太過了。”李安國嘆息道“這孩子太聰明,這是在自污呢!”
李澤哼了一聲“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人了,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怎么,他是在擔心我記仇會收拾他么?他算老幾?還用得著我惦念他?還自污,哈!比起李波李濤,他差得遠了。光有聰明勁有什么用?不用力地敲打敲打他,璞玉也會變成頑石。”
“你真指望他成才?”
“為什么不?”李澤有些奇怪地看著父親“李氏本宗就這么大貓小貓三兩只,李波李濤已經定型了,就是一個武夫了,將來了不起當一方鎮守,他們的才能比起石壯屠立春李睿李德這些人來,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好不容易出一個聰明的肯讀書的家伙,我自然要用心培植著,父親,將來啊,讀書人的用處興許會更大一些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安國欣慰地點了點頭“如此,倒也能讓老二放心了。弟妹當初想帶走李,老二卻執意將他留在武邑,就是準備讓你出氣的,你沒這個心思,那就太好了,畢竟是兄弟。”
李澤一怔,倒是氣得有些樂了。
“還有一件事,必須要說給你知道。”李安國沉默了一會子,臉龐竟然是有些紅了起來,期期艾艾了半晌,竟是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什么事情?”李澤心不在焉地道。
“就是,就是桃姨娘她,有,有喜了。”李安國低聲道。
李澤猛地抬頭,張大了嘴巴看著父親,眨巴著眼睛好半晌才道“是,是您的嗎?”
李安國頓時惱羞成怒,舉手就準備給李澤一巴掌,但手才剛剛舉起,卻又是無奈地放了下來“這點能耐你老子還是有的。桃姨娘不敢跟你說,自然也就不敢請大夫來瞧。”
“等過了年,便讓金源過來看看。”李澤有些無奈“家里能添丁,自然是極好的。父親想多了,讓桃姨娘安心養胎吧。”
午夜過后,李澤與李安國算是完成了守夜的任務,各自回到安歇的地方。
踩著雪花走在小院里,李澤卻看到小院之中仍然燈火通明,兩個身影被燈光倒映在穿紙之上,還在忙活著什么。
推開門,便看見柳如煙坐在哪里正在織著毛衣,而夏荷則坐在她的身側,不時地出聲指點著,同在柳如煙迷上了這事兒,但論起這技藝來,比起夏荷卻是大有不如。
看到李澤進來,兩人都是站了起來。
李澤哼了一聲,走到兩人身邊,卻是突如其來的伸手給兩人的屁股一人重重地一巴掌,倒是將兩個人唬了一跳。
看著李澤氣哼哼地坐了下來,夏荷捂著屁股瞪大眼睛一臉不解,柳如煙卻是丟了手中的毛衣針線,嗔怪地道“這又是發什么瘋呢?”
“我要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李澤氣啉啉地道。
柳如煙與夏荷先是一怔,接著倒是笑了起來“這是好事啊,你怎么這么生氣?”
“怎么能不生氣?”李澤哼哼道“就我父親那身體底子,就桃姨娘那年紀,還能老蚌生珠,我年紀輕輕,咋除了澹兒,就沒了動靜呢?是我的問題,還是你們的問題?”
兩個女人頓時就紅了臉。
“夏荷姐姐其實已經有了。”柳如煙突然道。
“啥,啥?”李澤一下子跳了起來“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瞪著夏荷,兩個眼珠子似乎要從眼睛里跳出來。
“這一段時間太忙,我以為只是一時身體不調而已。”夏荷低聲道,“前兩天燕九不是來了嗎?給我把了把脈,說是喜脈。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