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雙木非常失望。
他見過這支商隊,作為一名宿將,當然他也是一個合格的盜匪,哪怕就是輕鴻一瞥,他也能發現這支商隊是個刺兒頭,不好下手。
所以他才把燙手山芋扔給黃胡子這個不知死活的匪首。要不然,如此肥碩的一頭大羊,他豈會輕易地送給別人。
這年頭,誰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別看他是木魚城的城守,手握大軍,高高在上,但其實日子也是過得苦不堪言,天德軍指揮彭芳是本家族叔,但這并不代表自己要上繳的稅賦以及其它種種苛捐雜稅就能少一些。特別是這兩年,彭芳的要求已經越來越離譜了。所要的,也已經超過了彭雙木的承受范圍。
原因彭雙木也是明白的。早些年,自家這位族叔是準備吞并了張嘉的,但誰能想到,張嘉在改換門庭投靠了李澤之后,短短兩年時間,便咸魚翻身了,如今貴為右武衛大將軍,手握數萬大軍鎮守朔州,一頭摁著河東方向,一方覬覦著天德軍。
如果說張嘉對于河東還算是友軍,只能是一種牽制,但對于天德,卻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無奈之下的彭芳只能趕緊向鎮州朝廷,也就是向李澤表示臣服以換取時間和空間。近兩年來,彭芳不停地擴軍備戰,就是準備應對張嘉有可能發起的戰爭。
今年,鎮州朝廷多次示警彭芳,告訴他吐蕃人即將大舉來攻。彭芳是壓根不信的,他與吐蕃人的關系一向不錯,每年也給吐蕃貴人們送上不菲的財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李澤如是說,只怕便是要找借口吞并天德,所以彭芳將主力一直在向著東北方向調動,就是為了防備張嘉。
所以啊,這個時候吃掉一支來自鎮州方面的商隊,一定要做到干凈利索,不留一點點尾巴,一定要將人殺得干干凈凈才好。
至于搶來的貨物,不管是送往西域,還是送往吐蕃,都是能賣上一個好價錢的,到時候人死光,貨賣完,誰敢說是自己干的,西域那地界,啥事兒不會發生?
吃干抹凈,才是上策。
有了這批財貨,就可以應付自己那位貪得無厭的族叔了,剩下的那部分,也可以讓跟著自己的部下發筆小財。自己還可以補充一部分軍械物資,自家兄弟們的家伙實在是太破舊了。跟這一次護送商隊的那支唐軍相比,彭雙木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叫花子。
眼睛紅啊!
一切按著自己想象的順利發展著。
但在最后階段卻出了錯。
他原本以為唐軍在擊潰了黃胡子之后,一定會趁熱打鐵,傾巢出擊將黃胡子趕緊殺絕的,只要他們一離開苦人堡,自己的騎兵便可以將他們包圍在原野之上一舉殲滅。
豈料黃胡子如此不堪一擊啊,轉眼之間就被打垮了,而且對方只是出動了一部分兵馬追殺,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追殺限定在了一定的范圍之內,壓根兒就沒有遠離苦人堡的意思。
這讓彭雙木回過味兒來了。
敢情對方早就料到他要來了,這是在等著自己呢!
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可以隱藏的呢?
假如自己現在手頭寬裕,不差這點錢兒,那也就打道回府算了,以后還有的是生意做,但現在不成啊,大過年的,兄弟們賞錢沒有,碗里油葷都不多,這樣下去,誰還跟自己混啊!
只是這一仗打下來,只怕要損失不少人。這讓彭雙木有些肉疼。
沒辦法,這年頭,只能拿命換吃食。
一千騎兵,兩千步卒,彭雙木將木魚城里的三分之二的主力都帶了出來。他可是一點兒都沒有小瞧對方的意思。
正規軍隊打仗,與黃胡子那種流匪可就截然不同了。
騎兵在戰場之上飛掠來去,后方步兵緩緩壓上,距離苦人堡千余步時,扎住了陣腳,旋即一臺臺的強弩便被推了出來。
袁昌,厲海,唐吉三人站在苦人堡上看著對方,都感到有些牙疼,雖然對方沒有帶來投石機這樣的大型武器,但強弩,石炮這樣的玩意兒,居然帶了不少。
“咋辦?”袁昌苦著臉問道。
“還能咋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唐吉拉著臉道:“對方這是打定主意要把我們全滅在這里了。”
“有的打不?”袁昌又問道。
“有的打。”厲海撫摸著弓弦,“就只怕打到最后我們即便贏了,這趟生意也沒得做了,因為我們也剩不下幾個人了。”
三人對望一眼,都是苦笑。興許跟土匪還有的談,但眼下跟彭雙木連談都沒得談,對方不殺人滅口的話,回頭張嘉的大軍只怕就會大舉壓上進攻天德了。
“那就打吧,打贏了咱們再逃回去,讓張嘉來滅了天德這丫的,然后我們再組織人手去西域吧!厲海,把那東西拿出來吧!”袁昌道。
厲海點了點頭,轉身走向了堡內。
遠方,彭雙木勒馬向前走了一段距離,觀察著苦人堡的防御設施,典型的唐軍作戰方式,其實不管是厲海還是唐吉,他們的作戰手段都是唐軍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彭雙木自然是一看便知。
“彭雙木,你他娘的蒙著個臉,老子就認來得你嗎?”袁昌站在堡頂,破口大罵道:“堂堂大唐軍隊,勾結賊匪,打劫朝廷商隊,你就不怕王法嗎?”
彭雙木哈哈大笑,又勒馬向前走了一段距離,拉下了蒙面巾,道:“袁大使,蒙面倒不是怕你認得我,是防著風沙呢。這地界,朝廷的王法早就不管用了,刀子才是王法,再說了,我把你們宰干凈了,王法又能把我如何呢?你可別怪我,實在是沒法子活了嘛,不弄點錢,我這些兄弟們就不會放過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得替兄弟們找活路啊!”
“你可別后悔,到時候老子提了你的腦袋去找彭芳,你莫死不瞑目。”袁昌吼道。
“只要袁大使有本事,盡管來拿就是,袁大使,站在堡頂上是取不了我的腦袋的,要不你下來我們單挑,你打贏了我,我把腦袋給你,你輸了,你們把腦袋給我行不?大家都是大唐人,殺得死去活來多不好啊?”彭雙木大聲道,引來后方軍隊的轟堂大笑。
“首領,和他多說幾句,最好還讓他近一點兒,指不定我一箭便能要了他的命。”下方,厲海瞇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彭雙木,此刻彭雙木離他還有四五百步遠呢。
“多遠才行?”
“天罰弓弓力強勁,但真要我有把握,至少得兩百步以內!”厲海低聲道。
袁昌臉頓時便垮了下來。
這等于白說啊!彭雙木又不是白癡,兩百步以內,自己這里的強弩來一個攢射,照樣能干掉他。
“彭將軍,咱們好歹也都是大唐一脈,有事好商量,你不就是要錢嗎?我分給你一部分貨物不就行了嗎?”袁昌苦口婆心:“做事情要看長遠嘛,以后細水長流豈不是好?”
彭雙木大笑:“袁大使,不要巧舌如簧了,咱們兩家,遲早是要做過一場的,今兒個我收了你的錢放你走了,來日你們的軍隊就有借口來找麻煩了,哪有把你們宰了一口吞了所有貨物來得實惠?殺了你們沒憑沒證的,李相也不能奈我何?指不定又會派一支商隊過來,我可以再搶嗎?左右這地界,發生什么事兒都不稀奇,以后你們的貨物出現在土蕃,這黑鍋便妥妥的讓他們去背得了。說不定我還能弄幾個吐蕃人的腦袋去找李相領賞,說我給你們報仇了呢!”
袁昌嘆了一口氣:“沒得談了,準備打吧!”
那頭兒,彭雙木也勒馬轉身,緩緩了退了下去。
旋即,牛角號聲響起,步卒舉著盾牌,構成了一道盾墻掩護著強弩弩機,石炮等緩緩地向前壓來。
苦人堡上,軍號響起,急促短小,這是準備作戰的號聲。
雙方箭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
也就在此時,在彭雙木的后方,突然響起了陣陣急驟的馬蹄之聲,袁昌站得高,看得遠,看著遠來的百余騎,竟然是先前敗走的黃胡子。
這狗日的又回來干什么,趁火打劫?只怕這個流匪在彭雙木這個大賊面前,連碗殘湯剩飯都撈不著。
彭雙木也是大奇,揮手暫時停止了軍隊的進攻,自己帶了數百騎迎了上去,將黃胡子百余騎包圍了起來。
“黃胡子,你想干什么?”
“救命,救命啊!”黃胡子語無倫次地大叫了起來。
“啥?”彭雙木喝問道。
“吐蕃人,好多的吐蕃人。”黃胡子手舞足蹈地大聲叫著,看起來竟像是被嚇壞了,喊了幾句,竟然又大哭起來:“彭城主,我的人死光了,死光了,就剩這一點兒了。”
彭雙木臉色驟變,黃胡子逃走的時候,大概還有近千人,轉瞬之間,竟然就只剩這百余騎兵了?
悶雷似的聲音從天邊傳了過來,彭雙木抬眼看向天邊,一道黑線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緊接著,無數的騎兵出現在那里。
“我操他個的!”彭雙木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吐蕃人,數不清的吐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