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火羅斜倚在軟榻之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榻前那個正在戰戰兢兢為他表演茶藝的女子。
這里是靈州。
吐蕃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動大軍,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橫掃了靈州全境,殲滅擊潰了安綏節度使杜有才的數萬大軍,全面占領了靈州。
而這個女子,只不過是堆集如山的戰利品中的一個罷了。
“不過是喝個茶而已,偏生要搞出如此多的繁復東西出來。”下首,一位身材高大的吐蕃將領搖頭道:“唐人把心思都用在這上頭了,也難怪這許多年來,一直積弱不振。”
吐火羅呵呵一笑,從女子手里接過茶來,一飲而盡,道:“拉扎,我的老朋友,你知道這一套茶藝是誰弄出來的嗎?是李澤,你覺得他是一個耽于醇酒美婦而不思進取的人嗎?”
“李澤?他還搞這些東西?”拉扎吃了一驚,上身微微前傾,微卷的長發,幾乎將他的大半個臉都遮住了。
“他不但弄出了這個,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老饕。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們跟此人的享受比起來,當真只能算是鄉下人。”吐火羅呵呵地笑道。“上國風華啊,當真令人羨慕。”
“如今這上國,可正在我們的身下宛轉呻吟。”拉扎冷笑道。
吐火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出神地盯著那女子一雙素白如皓的手腕。
“大論,我覺得我們這里拿下了靈州,德里赤南那邊搶得了天德,已經可以滿足了。”拉扎將那個小小的杯子在手掌心里滴溜溜地轉著,“杜有才反應迅速,應對也不錯,再打下去,我們只怕占不到多少便宜了。”
吐火羅回過頭來看了拉扎一眼,“拉扎,我集結了二十萬大軍,難道就只是為了這一點點利益嗎?”
“大論,接下來不論是攻夏州,還是攻銀州,綏州,難度都極大了,恐怕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到時候只怕得不償失。”拉扎皺眉道:“鎮州小朝廷不會坐視,必然會發援軍,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只怕河東大軍,現在便已經渡過黃河了。”
“等的就是他們。”吐火羅坐直了身子,看著拉扎,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話。
拉扎吃了一驚,看著吐火羅,眼中盡是疑惑之色。
“拉扎,你一直在靜云軍司,替我看著西域,對中原的情況不是太熟悉,而這一次我調你回轉,就是要借助你精銳的部隊和你本人的能力,幫助我打好這一仗。”吐火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已經六十歲了,這是我最后的一仗,也是最為關鍵的一仗。”
拉扎沉默了片刻,道:“大論,國內”
吐火羅嘿嘿一笑:“我知道。我們的贊普終于長大了,小鷹長出陣翅膀,有了利爪,想要張牙舞爪這是理所當然的。這兩年來,已經開始處心積慮的對付我了,這也是我必須打這一仗的緣由。”
“一場戰爭,可以化解國內的矛看,從外部搶得足夠多的利益,當然,也可以對內進行一番肅清,該死的人,都可以去死了。”吐火羅的面容漸漸的猙獰起來,“我辛苦了一輩子,可不想自己一命嗚呼之后,后輩子孫也跟著死無葬身之地。拉扎,這不僅僅是對我,對你也是一樣的。”
拉扎默然,作為吐火羅最親密的盟友,他當然知道自己也是無路可退的。
“之所以要調你回來,便是需要你在這一場戰爭之中再立新功,這樣等戰事結束之后,你便可以毫無爭議地登上大論的位子,然后再保你我兩家數十年的榮華富貴。”吐火羅道:“以你的能力,對付咱們這位年輕的贊普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這一走,西域只怕又會亂起來。”拉扎想了想,道:“西域太大,又太復雜,戰事無一日曾停歇,反叛便如星星之火,這里剛剛撲滅,那里便又燃了起來。現在又有一支唐軍進入了西域,更是讓這里的形式難測起來,唐人雖然退出西域多年了,但正如我們這些年來從來沒有真正征服西域一樣,唐人在哪里的影響力還是存在。”
“西域不過是芥癬之疾。”吐火羅擺了擺手:“正因為那里太復雜了,所以他們永遠無法凝聚成一個有力的團體,唐人雖然又跑了進去,但短時間內,想重現西域都護,北庭都護那時的威望是在做夢。所以,可以先把那里放一段時間。西域,只不過是枝葉,而現在我們做的,才是根本。”
拉扎點了點頭,對于這一點,他倒是沒有異議。
“但如此一來,我們今年從西域所得,只怕便要大幅度減少了。”
“從西域損失的,自然便要從安綏,河東這些地方拿回來。”吐火羅道:“相比起西域,這些地方更加富有。”
“大論想把河東也一口吞下去?”拉扎一驚。
“先走幾步看一看!”吐火羅道:“我的底線是,徹底拿下安綏,天德,然后將河東打殘。如此一來,西域的大門便會被我們徹底控制,唐人再也伸不進手去,這是為以后長治而論,否則唐人會源源不斷地向哪里注入力量,不停地給我們制造麻煩。李澤此人不可小覷,真讓他控制了西域,會對我們形成強大的牽制的。”
“此人的確深謀遠慮,走一步看三步,是一個了不起的對手。”拉扎點頭贊許道。“但正因為如此,大論,我覺得還是要小心行事。”
“先前我便說了,這一次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也是最好的機會。”吐火羅道:“如果不趁現在拿下這些地方,等到將來李澤當真一統了天下,我們的日子就會很難過了,只看他現在在如此困難的情況之下,仍然派出一支人馬到西域去,就可以知道,他對我們從來就沒有放松過。他一只眼睛盯著朱溫,另一只眼睛卻看著我們。我已經老了,時間站在他那一邊兒,所以,我需要為你們做好鋪墊,打造一道屏障。”“我倒并不懼他。”拉扎微微一笑。
“拉扎,你是我的老朋友,咱們合作了幾十年,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遮掩,你對上他,會很困難的。此人,是我這幾十年來碰到過的最難對付的家伙。”吐火羅道:“他終是要對我們動手的,這也是我為什么與朱溫一拍即合的道理所在。否則真只是要占些便宜,我何必非要對李澤動手呢?去打朱溫,只怕會獲利更多。現在的朱溫,焦頭亂額。但短期利益與長期利益相交,終是不值一提。”
說到這里,吐火羅雙眼微閉,嘆了一口氣道:“我一直忘不了幾十年前,大唐還很強盛的時候,十二衛兵馬彈壓四方,一旦兵出,天下變色,人人戰栗不已,那時的我們,當真被壓制得很辛苦,好幾次都險些滅國,我可不想這樣的日子重現。”
“可是現在,也不好打啊!”拉扎想了想,道:“杜有才放棄銀州,綏州,集重兵與夏州,這樣的情況之下,河東必然出兵占領銀州,綏州,我們長途跋涉,遠離根本之地與其作戰,勝算,其實并不大。”
“這就是我跟你所說的,你在西域久了,不太清楚中原的形式的原因了。”吐火羅笑了起來:“河東兵馬,看起來現在隸屬于李澤,但其實卻是自成體統。李澤的命令,根本進不了河東,所以這一次,我們對付的,便只有河東。河東如果高駢在,我自然不會打這個主意,但換了韓琦李存忠,就大不一樣了。”
“韓琦與李澤并不是一條心,他最怕的就是李澤將他吞并,所以他們一直在想法設法地增強自己的力量,這一次如果能拿下安綏,他們便可以與李澤真正做到分庭抗禮了,所以,他們斷然不會允許李澤插手這一仗的。”
“大論的意思,我們的主要目標,其實就是河東軍。”
“不錯。”吐火羅道:“杜有才已經被我打得縮到了夏州,此舉,正合我意,接下來我對付河東軍的時候,此人肯定是會做壁上觀的。而李澤因為政治上的原因,又不可能提前大舉進入河東,這個時間差,便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杜有才當真不會出兵?”
“不會,杜有才當慣了土皇帝的人,即便是在無奈之下投向鎮州,心中也會還想保有一支有生力量的。”吐火羅道:“所以啊,這一次我們真正的對手,便只有河東韓琦。”
“那接下來大論如何安排?”
“我去圍夏州,吸引韓琦的注意力,你率主力,直赴銀州。”吐火羅道:“韓琦此人貪得無厭,分兵銀州綏州,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一舉擊垮韓琦,拿下銀州,此戰,我方便會大獲全勝,與此同時,德里赤南會自天德南下進入河東助你,他會將河東攪得天翻地覆,會讓韓琦的老巢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會對你有著極大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