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昌大踏步地走進了酒樓,早有小二迎了上來,殷勤地躬身行禮。
“顧校尉,您來啦?”
顧昌嗯了一聲,徑直向著樓上走去,他是這里的熟客,自然是熟門熟路,上了樓,沿著回廊走到臨海的一間雅間面前,徑直推門而入。
屋里早就有了幾個大漢圍坐,見到顧昌走了進來,都是齊齊地站起,抱拳彎腰行禮:“顧兄弟。”
“幾位兄長久候了,請坐。”顧昌微笑著抱拳還禮。
顧昌是水師衙門里的支使,也就是統管著水師衙門后勤諸事的人物,名聲雖然不顯,但著實算是身處要沖地位。他是潘沫堂的親信,早年受過傷,不能上陣廝殺,便是海上顛簸也有些受不了,不過與潘沫堂一樣,他也是讀過書的,所以隨著潘沫堂一齊投奔李澤之后,便擔任了這個職位。
幾年下來,他倒也沒有辜負李澤的期望,幫著潘沫堂將水師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而在這里,與他相會的這幾個人,卻是幾年前與潘沫堂分道揚鑣,仍然去做了海匪的潘沫堂的幾位得力屬下。
當年為海匪的時候,顧昌只能算是個文書,當然不在這些人眼中,但時過境遷,顧昌上了岸,卻成了這些人要求著的人了。
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間滄桑,不外如是也。
“顧兄弟,這一年多來,幸得你的照拂,我們兄弟倒是又多開辟了一條財路。”一個身材雄壯,滿臉大胡子的大漢將一個包裹推到了顧昌的面前,“說起來去攻打那些島子,將那里的人搶來賣了,還真比在海上打劫商船容易,現在的海船越來越多,成群結隊,生意不好做了。掛著大唐旗幟的海船,我們又不好下手,怕惹怒了大首領來尋我們麻煩。”
顧昌一笑,看著對方,道:“大兄這是做什么?以前每做一次,你都給了我抽頭,我也沒做什么,只不過幫你們聯系了一些買家而已。”
不動聲色地將包裹推了回去:“無功不敢受祿。”
大胡子重新將包袱推了回去,將其解開,看著內里的東西,顧昌不由色變:“大兄,這是什么意思?”
“顧兄弟,你以前在海上的時候,沒有什么積蓄,我們也是知道的。上了岸,雖然當了官兒,但才幾個薪餉呢?你又是討老婆,又是買院子,還買了些土地店鋪,日子過得很是緊巴,昨天我在街上幾到了弟媳,連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幾件啊!這些東西,是我們兄弟幾個的一點小意思,權當是你成婚時我們來喝了喜酒嘛!大伙說是不是?”大胡子打著哈哈道。
顧昌微笑著將包袱重新系好,看著大胡子道:“大兄,當年我還在海上的時候管著文書,有時也管著銀錢,你們也都知道我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這份禮,我是斷然不敢收的。大兄如果有事,便說事,只要是我能幫得了的,自然便能幫,畢竟咱們一起在海上漂了那么多年,香火情總是不會少的。”
“好,顧兄弟是個爽快人,也是重情義的人,那大兄我就直說了。”大胡子看著顧昌道:“想來你也知道了,現在我們的生意不好做了。”
“為什么不好做了?應當是更好做了才對,以前還要偷偷摸摸,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交易啊!”顧昌道:“朝廷課稅,便等于默認了這件事啊!”
“稅太重了。”大胡子嘆了一口氣:“因為稅太重,以前顧兄弟給我們聯系的一些中間人,不但減少了進貨量,還在狠狠地壓我們的價,說他們也是要繳稅的。如此一來,弟兄們可就沒有多少賺頭了,純粹就是一點辛苦錢了。”
顧昌思忖片刻,道:“可是這我也沒有什么辦法幫大兄解決啊!”
大胡子嘿嘿一笑道:“顧兄弟,你有!”
“我能有什么法子?”顧昌愕然。
“顧兄弟,你可是水師衙門里的支使,水師的后勤裝備都從你這里過手,船廠,船塢這些由你一手掌控。”大胡子壓低了聲音:“只要顧兄弟以后讓我們來交貨的船能停在你水師的船廠或者船塢之內,在那里面交貨,而接了貨的人,又可以冒充水師的物資出去,豈不是就可以避過這重稅了嗎?”
顧昌頓時變了顏色,霍然站起來:“大兄,你這是要害我嗎?”
“這怎么能是害你呢?”大胡子笑道:“于你而言,這只不是小事一樁,你抬抬手,兄弟們就過去了,兄弟們發了財,又豈會忘了顧兄弟你?”
顧昌緩緩地搖了搖頭,道:“大兄,我上岸這幾年來,已經安定了下來,雖然賺得不太多,但也算是有家有宅有老婆有娃娃了,你們不知道大唐律法的厲害,不知道李相治下內衛,義興社,監察御史的厲害,我可是深有體會的。抱歉,這事兒我做不了,我可不想一家子被發配到西域去。”
丟下這幾句話,顧昌徑直轉身,向外走去,走到門邊,回過頭來,看著屋里幾人道:“大兄,我奉勸你們一句,別打這樣的主意,要是你們還想在海興做生意,就老老實實的遵守這里的律法。”
看著顧昌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屋里幾個人面面相覷,半晌才頹然坐了下來,這事兒,顧昌不答應,他們也就沒轍。
“要不然,我帶人去綁了他的媳婦和兒子,不怕他不就范。”一個精瘦的漢子惡狠狠地道:“當初在海上的時候,見到我們多么的小意兒啊,現在抖起來了,一點情面也不講嘛。”
“那時的你,可以隨時輕易的把他丟進海里淹死,現在你能行嗎?”大胡子冷笑道。
“現在照樣能輕易的把他弄死!”精瘦漢子冷哼道。
“算了吧,如今顧昌是水師衙門里的重要人物,他真要出了什么事,我們討不了好。”大胡子搖頭道:“潘老頭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要惹怒了他,我們在海上可就真沒得混了,前幾次來,你們又不是沒有看到他們水師戰艦,豈是我們能比的。”
“那接下來的事情怎么辦?”
“另相辦法吧,辛苦錢也是錢,先這樣賺著,等找到了另外的門路再說吧!”大胡子有些郁悶地舉起了酒杯:“這個顧昌,連杯酒不喝就這樣走了,以后看來也不用再聯系他了,他不會再見我們了。”
幾人哀聲嘆氣,大胡子站起來,準備關上房門,這一大桌子酒宴可花費不菲,顧昌不吃,他們還是要吃的,免得浪費了。
剛走到門邊,旁邊一間房門卻突然打開了,一個掌柜模樣的人徑直走了過來,抱拳一揖到:“曾大當家的,有禮了。”
大胡子眼睛一瞇,警惕地看著對方,一只手在背后卻是做了幾個手勢,屋里頭的幾個人,已是把手都摸向了腰間。
“你是誰?怎么知道我?”大胡子問道。
“在下也是走海路討口飯吃的,要是連曾壽曾大當家的名頭都沒有聽過,那還怎么在海上混呢?曾大當家的,能不能容我進來與您詳談一番?”掌柜模樣的人拱手笑道。
看了對方半晌,曾壽哈哈一笑道:“原來你早就這里等著我們兄弟了是不是?”
“不錯,有人想見曾大當家,但曾大當家的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以尋摸,后來好不容易探得曾大當家經常在這里出沒,這才訂了這么一個守株待兔之策,不瞞大當家的,我在這里,包這間房,已經整整一個月了。”
“敢問足下貴姓?”
“不敢,免貴姓何。”
“何掌柜的,里頭請!”曾壽側身一讓。
何掌柜倒是絲毫不懼地大步而入,在好幾雙惡狠狠地瞪視著他的眼睛之中,施施然的坐了下來。
曾壽關上了門,坐到了他的對面,道:“何掌柜的,不知是那個人要見我?還要費這么大的周章?”
何掌柜一笑,看著曾壽道:“看起來,你們與顧支使談得很不愉快?談崩了?”
曾壽來以為然地道:“說不上,只不過他膽子小,以后有些事情便做不了了。”
“也是,奴隸這門生意,在李澤現在的政策之下,賺頭的確不大了。”何掌柜笑道。
“你是誰的人?”曾壽有些愕然。一聽這何掌柜的語氣,這家伙自然不是武邑一方的人。
“不瞞曾大當家的,在下是嶺南那邊的人。”何掌柜笑道:“想要與大當家的好好談一談的,正是嶺南的少帥向真。”
“他,他要見我做什么?”
何掌柜笑道:“曾大當家的,今日見了顧昌的威風,感覺如何?”
曾壽頓時沉下臉來。
“也不瞞曾大當家的,我們嶺南現在正在努力地擴建水師,像曾大當家這樣的大行家,正是我們少帥朝思暮想的大將之才,只要曾大當家愿意過去,我們少帥,必然會大加重用。”
“投你們何如投這里?”曾壽嘿嘿一笑:“你想欺我們長期在海上,不知道誰強誰弱嗎?”
何掌柜淡淡一笑:“曾大當家的,恕我直言,你即便現在想再投潘鉤子,他還會信你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