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城下,朱友貞勒馬而立,遠處,最后的攻城戰已經展開了。三路大軍雖然去了龔云達這一路,但劉信達與田國鳳兩支兵馬,卻是不負眾望,一路勢如破竹,直逼到了鄂州城下,而朱友貞也在此時率領著援軍抵達了。
鄂州城是鄂岳節鎮的首府所在地,城池堅固,兵源充足,物資佇備也異常豐富,是以抵抗也最為激烈。鄂岳節度錢鳳在鄂州城中駐扎有五千甲兵,再加上征集的近兩萬青壯,倚城墻之險,已經堅持了半個月了。
讓梁軍最為難的,便是鄂州城的護城河了,鄂州護城河是江水而來,最寬處有三十余米寬,即便是最窄之處,也有近二十米,想要攻城,便先得渡河。即便是搶渡過河之后,城墻距離河邊亦只有十余米的距離,像大型云梯,攻城樓臺這樣的大型攻城器具,壓根兒就無法靠近,士兵登城作戰,便只能依靠最簡單的臨時制作的加長型梯子,威脅自然大減。
激城半月,城下,河中積尸累累,但鄂州城,卻依然屹立如故。
看著梁軍又一波進攻被打垮,潮水般地退了回來,朱友貞的臉色更加陰沉了一些。隨著梁軍退卻,鄂州城卻是城門大開,成群的青壯涌了出來,將梁軍好不容易在水上搭建起來的浮橋靠城池的一小半,給搗毀得稀亂,隨著河水向著遠方流淌而去。
劉信達滿面羞慚地到了朱友貞跟前,躬身道:“三殿下,末將無能。”
朱友貞此時的臉上倒是看不到先前的陰沉之色了,反而翻身下馬,拍了拍劉信達的肩膀,安慰道:“鄂州城的確難打,這不是劉將軍這緣故,錢鳳這是情急拼命了。好好修整一下,鼓舞士氣,再行來過便是。”
劉信達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朱友貞,欲言又止。
“劉將軍有什么話,不妨直說便是。”朱友貞道。
“三殿下,非是末將泄氣,強攻鄂州城,只怕徒損兵力,時間一長,士氣一泄,反而對以后不利。不如此時分兵,以一部圍城,另外兵馬繞過鄂州城,先拿下其他地方,使鄂州成為一座孤城,如此一來,城內士氣必然泄盡。彼時再攻,必然事半功倍。”劉信達道。
朱友貞沉默了半晌,方道:“將軍的意思,放在平時,自然是極好的,但此時,卻是不行的。”
“為何?”劉信達問道。
“我們先前一路勢如破竹,進軍甚速,沿途倒是打下來了,但卻遠遠沒有平定,潰散的鄂岳軍隊,地方的宗族豪紳,這些,都是一些不確定的因素。”朱友貞嘆道:“敬相那邊摧得緊,我亦失了思量,沒有想到鄂州城如此難打,現在想來,必然是錢鳳那廝故意為之,他將鄂岳最為精銳的力量全都收縮回來了,以鄂州城之險來消耗我們的兵力。”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中他的計啊!”劉信達道。
“劉將軍,我們兵力不足,出師之時,你我兩部共有兩萬兵馬,但一路打到此地,本部兵馬損失不小,雖然就地補充了人馬,但這些人本來就是從鄂岳就地征發的,其戰斗力,戰斗意志甚至忠心都是可慮的。”站在田國鳳身邊的陳富閃身而出,道:“現在在我們的身后,雖然有我們心腹鎮守,但劉將軍別忘了,他們的麾下,絕大部分都是接受的降卒,征發的青壯。一旦我們久攻鄂州城不下,身后生變,該如何是好?不消別的,只要我們的糧草出了問題,大軍必然要亂。”
“不僅僅是如此啊!”朱友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圍城,則鄂州城,就會如黑夜之中的一盞明燈,成為鄂岳的標志,其它的地方,就不見得能一鼓而下了,一旦事有不偕,則是滿盤皆輸的局面。”
“殿下,可以勒令淮南龔云達即刻出兵。”劉信達道:“亦可讓宣武,武寧立即增兵。”
“談何容易?”朱友貞搖頭道:“一來,路途遙遠,大軍即便現在出發,也不是短時間能抵達的,二來,關中缺糧,中原缺糧,武寧,宣武等地為了確保關中等地不出亂子,將大批糧食解發關中,這些地方,糧餉已是不繼,就等著我拿下鄂岳呢!”
“那淮南?”
“淮南,嘿嘿!”朱友貞冷笑一聲:“先不說龔云達現在還有揚州這根刺沒有拔除,他有借口可尋,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他指不定還盼著我輸了這一場呢?要是我輸了,他自然還可以去悠哉游哉的當他的淮南王,又何必受我的挾持呢!”
劉信達只是一個武將,那里能想到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聽到朱友貞如是說,頓時呆在了哪里。
“所以劉將軍,我沒有別的出路可以走,只能孤獨一擲,我不但要拿下鄂州城,還要盡快地拿下鄂州城,否則,必然生變。”朱友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到了那時候,我們只怕就要灰溜溜地滾回去了。”
“如果錢鳳真有這么深的算計,只怕這鄂州城當真難下啊!”劉信達頹然道。
“也不見得!”一直沒有說話的田國鳳卻突然冒出來一句。“我看他們也是強弩之末了。”
“田將軍,我們兩人可是輪換著進攻的,你的部隊,可也沒有什么進展!”劉信達怒道。
田國鳳嘿嘿一笑,拱手道:“劉將軍,我可沒有損你的意思啊,我是一個粗人,沒這些花花腸子,就是將事論事而已。”
“如果不是知道你這性子,我早就跟你翻臉了。”劉信達哼道。
朱友貞一笑道:“國鳳,你說說。”
“三殿下,這幾天,我一直在看著敵人的將旗。”田國鳳:“錢鳳千算萬算,就算他都算到了,但他少算了一樣,那就是我們軍隊的戰斗力遠遠地超出了他的想象。我們現在難受之極,他只怕也是苦不堪言了。”
“說詳細點!”朱友貞道。
“從最開始,我們一支在主攻北城門,所以北城門這里集中的必然都是錢鳳最精況的部隊。”田國鳳道:“前前后后,一共出現了十面牙將的將旗和錢鳳的主將旗,以前是一天一輪換,但在三天前,變成了半天一輪換,到了今天劉將軍進攻的時候,一個時辰便換了一次。”
朱友貞眼前一亮:“也就是說,他們的精銳損耗極重,不得不加快輪換的速度,否則便會有被找們攻破的危險。”
“必然是如此。”田國鳳笑道。
朱友貞放聲大笑:“國鳳啊國鳳,我還真是小瞧了你。都說你是一個粗人,我看你心細得很嘛,居然連這些都注意到了,劉將軍,你可是宿將,這一次可是輸給了田國鳳了。”
“三殿下夸獎了!”被朱友貞一贊,田國鳳一張大嘴頓時笑得咧到了耳根下頭了,一時之間竟然是紅光滿面,“只不過碰巧,碰巧。”
“你是一個天生的將軍!”朱友貞道:“字識不得多少,兵書更是沒讀過,但在戰場之上,卻比老將更有感覺。老劉,這是天生的,你服不服氣?”
雖然有些羞慚,但劉信達倒也豁達,沖著田國鳳一拱手,“這么說來,只要我們再努一把力,便能拿下這鄂州城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打還是肯定難打的,但是我們卻也不必氣餒。”田國鳳笑道:“三殿下,不如今日休整一日,明日整軍再攻。末將請三殿下將您的衛隊調五百人與我,我精選我部銳士五百人,組成一支千人的先鋒團。要是不能讓三殿下明天去城里過夜,我田國鳳這腦袋便送給殿下了。”
“還是由我部主攻。”劉信達摩拳擦掌地道:“再打上一整天,待得雙方都精疲力竭之時,田將軍再發起突然襲擊,只要攻破一點,則全局定矣。”
朱友貞放聲大笑:“我要你腦袋啥用?就如此說吧,今日收兵回營,好酒好肉,大宴三軍,每人發賞錢一貫,告訴士兵們,明天拿下了鄂州城,每人再賞五貫錢,另外,三天之內,刀兵不禁!”
看著策馬轉身而去的朱友貞,劉信達與田國鳳都是一楞神。
所謂的刀兵不禁,就是三天之內,不約束軍紀,由著士兵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意思。
“三殿下這一回是動了真怒啊!”劉信達喃喃地道。
“能不怒嗎?死了這么多人?”田國鳳看著一片狼藉的戰場,搖頭道。“劉老將軍,明日一戰,我和兄弟們能不能成功,就看你在前頭打得怎么樣了。”
“放心吧。事關大局,哪里敢有一絲絲兒的留力,再說了,三殿下雖然現在不能親自上陣搏殺了,但卻也是沙場宿將,我盡沒盡全力,三殿下一眼便能看出來。明天要是你突不進去,只怕咱們就真得要如三殿下那般,灰溜溜地回去了。”劉信達突然笑道:“要是在前頭我破了城,你可就沒功勞可立了。”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田國鳳嘿嘿的笑了起來:“這樣的仗,九死一生啊。如果前頭你便破了城,那是我的幸運呢!慶功宴上,我要敬你三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