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卿!”
緊跟著出門的江國搶上一步,拉住了李泌的馬韁繩,仰起頭來看著李泌。
“有什么事嗎?”
“少卿,我請求這些人都放在衛尉寺審理。”江國道:“靈壽縣的那些人,只怕恨極了他們,去了靈壽縣,他們性命有憂。”
李泌斜睨了對方一眼,道:“江國,你們來鎮州也有數月了,竟然沒有讀過我們這里的律例,也沒有了解過我們這里的規矩嗎?”
江國一滯。
“他們在靈壽縣犯的事,自然歸屬于靈壽縣管理。靈壽縣會根據大唐律例,依照他們所犯的罪行進行審判,當然,如果不服氣,你們可以上訴到州里,州里會進行第二次會審,還不服氣,才可以到衛尉寺。衛尉寺的判決是終審判決,如果還不服,那就去李相哪里告狀吧。一件小小的案子,豈有一起始就到我衛尉寺的道理?如果都這樣,那我們衛尉寺還能干別的嗎?”李泌冷冷地道。
“我是怕他們挾私報復!”江國吶吶地道。
“你們向大姑娘讓你跟著,不就是怕這個嗎?實話告訴你,這里是鎮州,不是嶺南,我們這里有著完備的法律制度,一切都在大唐律例的規范之下行事。這些人,不會挨打,更不會受到苛待,當然,也不會因為他們是向大姑娘的隨從就會受到優待,別的犯人怎么樣,他們也就怎么樣。”
丟下這幾句話,李泌打馬揚長而去。
隨著李泌離去,四周剛剛聚集起來的一隊隊衛尉寺的兵馬,也旋即散去,看著那一路路人馬,江國倒抽了一口涼氣,要是剛剛向大姑娘不交人的話,李泌只怕真敢下令讓衛尉寺兵馬沖進去抓人的。
眼看著靈壽縣的那些捕快,將十數名嶺南官兵塞進了一輛馬車之中疾馳而去,江國也是趕緊上了馬,帶著兩個衛兵跟了上去。
李泌這里無隙可趁,但到了靈壽縣,或者能找到一些其它的辦法,另外,大姑娘這邊,總也還是會托人想些法子的。
韓兵部遠在武邑是指望不上了,但太常寺的田令孜田正卿卻在鎮州。
這些人雖然讓人惱火,但卻又不能不管,否則剩下的那些嶺南士兵,豈不寒心?大家遠離家鄉,在這個虎狼窩里求活,一旦人心散了,想再收攏,可就真不好辦了。
所以無論如何,人也是要救的。
對于向杞而言,此刻卻是又驚又怕。他是真沒有想到,不過是踩了幾壟莊稼,揍了幾個不知好歹的泥腿子,居然就惹來了這么大的禍事。這要是在嶺南,以他的身份,能算是事兒嗎?地方官兒還敢找上門來?
先前那個靈壽縣的法曹,居然說要判監一到三年,監牢里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他可是清楚得很,在嶺南的時候,他也送進去不少,能活著出來的,那都是僥天之幸,就算活著出來了,一輩子基本上也就完蛋了。
那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更何況,還是在這么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鎮州的道路交通相當出色,從鎮州到靈壽,也不過就是一天一夜的功夫,這些該死的捕快,竟然是一刻也沒有停歇,日夜不停地將他們從鎮州拉到了靈壽縣,沿途之中,只給了他們一些窩窩頭,一壺涼水。
到了地頭,馬車門被打開,向杞一行人被從馬車里拖了出來,被捕快們一路帶到了大賓的最深處,其他的幾名士兵被關到了另一處,唯有向杞,一個人享受了單獨的待遇,被扔到了一間最深處的一間牢房之中。
伴隨著牢門咣當一聲被關上,向杞有些驚恐地打量著關押自己的地方。冰冷的四壁全都是石頭,不像一般的大牢前面是柵欄,這間牢房居然只有一個小門,唯一的一個窗戶在墻壁的最高處,比貓洞大不了多少,上面帶橫亙著數根鐵欄桿。
床是沒有的,倒在屋角有一大堆亂烘烘的草,向杞向哪里走了幾步,居然從里面跳出來幾只老鼠在屋里亂竄一陣,實在沒有地方可以躲藏,居然又嗖嗖地竄到了草堆里頭。另一角有一個馬桶,一股臭氣撲鼻而來。
除此以外,什么也沒有。
向杞強壓著驚恐,走到了門邊,將耳朵貼在了門上,外面一絲絲的聲音也沒有。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這里,就像九幽地獄一般。連自己的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
他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冷汗不停地冒了出來。
靈壽縣令馮澄正在明亮的琉璃燈下,仔細翻閱著這些人的案卷,基本上沒有什么疑難,事實清楚,證劇確鑿,明天上堂,也不過是例行公事一番,然后按律宣判便是,為首的那個叫向杞的軍官,亦是撞傷人的家伙,三年苦役是跑不了的。至于其他人,不過是打二十板子,罰錢,然后服個幾個月的苦役便好了。當然,他們在隨后武力拒捕,毆傷差役,便又有了從重的情節,處罰可以翻上一番。
隨意地看了一下,便將這些卷宗拋到了一邊,沒啥可看的。至于這些人的背景如何,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相比起這個破案子,司農寺和太醫署一直在警示的蝗災,更讓他頭痛。
今春剛剛遭了旱災,鎮州雖然水利系統發達,但還是減產了一成。現在的莊稼長勢正好,要是蝗蟲真來了,那就要倒大霉,這就不是減產一成的問題了,要是蝗災嚴重,搞不好絕收都有可能。
這兩個月來,整個靈壽縣便一直在忙著滅蝗卵,要將蝗蟲剿殺在搖藍里,但這東西,又那里是能斬盡殺絕的了,就算自己這里做到了最好,別的地方要是出了問題,自己這里一樣要倒霉。
今年以來,一直在號召靈壽縣百姓多養雞鴨,也要多準備一些捕蝗的工具,萬一真有事,多多少少也能減少一些損失。
太醫署正在研究一些滅蝗的藥物,據說已經有了一些眉目。聽說是蝗蟲來的時候,便將這些藥物混在青柴之中點燃,隨著煙霧飛到空中,便能殺滅大量蝗蟲,但愿他們不是吹牛而是能有奇效。
判了這個案子,還是要下鄉再去巡視一番,要是那個地方沒有將這件事當成當前的頭等大事來做,那自己絕對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縣尊,有客來訪!”一個書吏走了進來,將一封函件放在了馮澄的面前。“說是從鎮州來的。”
鎮州來的?莫非是來說情的嗎?馮澄冷笑一聲,拿起了函件,掃了一眼,卻是一怔。居然是鎮州衛尉寺開出來的。
嶺南那些人是衛尉寺少卿李泌親自帶人去拿下來的,那么這些人自然不是來說情的了。
“請他們進來。”馮澄點了點頭道。
一行四人,徑直走進了大堂。
馮澄微微皺眉,這四個人一踏進大堂,他就感到似乎有洪荒猛獸在一邊瞪視著自己一般,滿身滿心的不舒服。
“不知幾位是衛尉寺那個部門的?”礙著李泌的面子,馮澄還是強忍著不適,走到了這些人的面前,強笑著道。
他與衛尉寺可沒有什么直屬的關系,只不過先前承了別人的情,此時也須得投桃報禮罷了,只要想不出衛尉寺的人來找自己有何事情。
為首一人微微欠身,卻是從身上摸出了另一份文函,遞給了馮澄,道:“馮縣尊,我們不是衛尉寺的人,只不過為了掩人耳目,所以去請李少卿開了一封函件而已。”
此人聲音如同拿著一個鐵片在磨刀石上來回磨擦一般,聽在耳邊,格外的不舒服。
馮澄一驚,打開手里的文函,臉色頓時變了。
這些人是內衛,隸屬于監察院的內衛。
作為一個正統的官員,對于內衛這樣的部門,實在是沒有多少好感的。這些家伙一看一個個陰沉沉的就不像好人。
“你們來找我做什么?”馮澄將文函遞還給了對方。
“為了縣尊今天剛剛抓回來的人。”為首的那人咧嘴一笑,模樣看起來卻是更陰險了一些。“嶺南過來的人自成一體,我們一直找不到機會,現在機會送上門來了,我們豈能放過?所以來請縣尊行個方便。”
馮澄沉默了半晌,雖然討厭內衛,但卻也惹不起對方,更重要的是,對方也是在做公事。
“這些人是要上大堂的,是要過明面審理的,靈壽縣的百姓看著呢!落在你們手里,還能活著出來?”
“瞧您說的,我們又不是索命的閻羅?”為首的內衛笑道:“我們也是要活的,死的對我們一點兒價值也沒有。”
“弄得遍體鱗傷的也不好看。”馮澄道。
“縣尊小瞧我們了。請給我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后,您保管看到他們是沒有一絲傷痕,活蹦亂跳的。”
“三天?”
“這些人都是嶺南悍卒,不是一般人,三天時間,我們還得抓緊!”為首的人笑道:“聽聞縣尊一直在為有可能鬧蝗災的事憂心,何不下鄉去巡視三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