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緊緊地攥著來自大梁皇帝的旨意,代超的眼中卻噴射著怒火,讓他身前的那名前來傳旨的朝奉郎身體微微有些發抖。在宣旨前,他是欽差,但旨意宣布完畢之后,他在代超面前就是一個卑微的上不得臺面的小官。
“憑什么!”代超聲音很低沉,但內里蘊含著的怒意,卻讓這位朝奉郎心尖兒都在顫抖,眼前這位要是一刀劈了他泄憤,皇帝陛下決沒有什么替他伸張正義的可能。“我馬上就要進軍江陵,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這個時候,調老三的兵馬過來干什么?摘桃子嗎?”
“下官不知,下官不知!”朝奉郎聲音顫抖地道。
代超總算還是沒有失去理智,將旨意隨手丟在案桌之上,對著朝奉郎怒吼道:“滾出去。”
朝奉郎松了一口氣,施了一個禮,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大廳,直到看到太陽的那一刻,這才直起身子,抹了一把冷汗,有一種死里逃生的感覺。他決定馬上這里,越快越好。
雖然官兒不大,但作為一直呆在中樞里的人,對于大殿下與三殿下之間愈演愈烈的儲位之爭,他自然是很清楚的。而皇帝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卻一直不肯正式立儲位。不論朝堂之上呼吁皇帝迅速確立儲位,以避免內部不必要的內耗的聲音從來沒有絕過,但皇帝對此卻不聞不問。
或者,皇帝是想用這個位子來誘惑兩位殿下出死力吧!
這樣好嗎?
或者有用。
因為三殿下這一年多來,在南方打下了大大的一塊地盤,極大地緩解了大梁的后方危局。另一個方面,大殿下一方,也在荊南不得不使盡全力,免得被三殿下比了下去。
朝奉郎快馬加鞭地離開了襄陽,而代超的憤怒并沒有就此平熄。
“傳令賀章,蔡文,三天之內,要是拿不下新野與當陽,便自己砍了腦殼給我送過來!”代超憤怒地拍著桌子,吼道。
“傳我命令,全軍集結,三天之后,兵發江陵府。”
作為袞海軍大本營的襄陽,隨著代超一聲令下,立時便全體動員了起來,如果說早前代超還存著慢慢地打下荊南的心思,避免太大的傷亡的心思的話,這一下,他卻是不得不傾盡全力了。
一旦朱友貞的兵馬抵達荊南,于他之前拿下了江陵府,那他代超就是一個笑話了。自己辛苦了幾個月,將荊南的主力磨得差不多了,卻讓大殿下最大的政敵輕而易舉地摘了桃子,是個人都咽不下這口氣去。
朱友貞派遣的可是以打硬仗而出名的田國鳳,這個山匪出身的家伙悍不畏死,鄂州這樣的堅城,便是由他打下來的。江陵雖然比鄂州要更難打一些,但在這個瘋子面前,卻是誰也不敢說他就打不下來。一旦江陵落到了這個人手里,想要拿回來,那就難了。
他要搶在田國鳳抵達之前,徹底拿下荊南。
二萬大軍,五萬民夫,被極快地動員了起來,浩浩蕩蕩地向著江陵府方向出發。而在新野,當陽,戰事也隨著代超命令的抵達,而空前的激烈了起來。
新野,賀章紅著眼睛瞪視著前方的新野殘破的城墻半晌,收回了目光,看著前方的一幫將校,冷冷地道:“代帥的命令你們也都知道了,三天時間拿不下新野,我就要掉腦袋,但在我掉腦袋之前,我會先砍了你們的腦袋。二天,我只給你們兩天,給我拿下新野。”
“遵命!”一幫子將校轟然應聲,然后轉身疾步離去。
隆隆的戰鼓之聲響起,一隊隊的士卒,推著大型云梯,攻城樓,扛著簡易梯子,瘋子一般的撲向了新野城。
城樓之上,丁偉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和汗水的混雜物,對著上來替換他的丁雄道:“袞海軍瘋了。”
“那就讓我們比他們還瘋一點。”丁雄嗆的一聲抽出刀來,“你下去歇息片刻。”
新野五千守軍,其中三千是丁氏私軍。這是一支比荊南軍更為強悍的隊伍,多年以來,被丁氏用銀錢喂得飽飽的,更兼其中將領,幾乎都是丁家的家生子,沒有絲毫退路,除了拼死一戰之外,他們無路可走。
戰死和逃跑,對于他們而言,完全是冰火兩重天。
戰死了,家人還可以得到厚重的一筆撫恤,他們的孩子還可以繼續成為丁氏私兵,可是一旦逃跑,他們的家人立刻會被逐出丁氏,田地會被收回,家財會被沒收,淪為比佃戶更慘為的那一批人。
而死守當陽的由白謙統率的另一支部隊,則是白氏的私軍,大概情況與丁氏私兵基本一樣,這兩支私軍,也是丁氏,白氏控制整個荊南的本錢。
如果不是丁儉的身份實在特殊,這兩家是絕不會將自己壓箱底的東西,一股腦兒地投入到如此殘酷的戰場之上的。丁儉,即是丁氏的長子,又是白氏的女婿。在他瘋狂的要求之下,丁白兩家,終于是將所有的本錢全都押上了李澤的賭桌。
除了贏,他們沒有任何其它的選擇。
“殺光他們!”丁雄嗥叫著挺刀沖了上去,一把攥住了迎面刺來的一支長矛,手中橫刀迎頭斬了下去,將一名敵人的腦袋砍得只剩下一點筋皮連接著。一腳踢飛了死尸,反手便將奪過來的長矛戳了出去,長槍的尾部頂在了又一名爬上來的袞海軍士兵的胸膛,硬生生地將他從城頭之上給戳了下去。
掄起長槍,又橫掃而出,將旁邊的另一名敵人給掃下城墻,丁雄站到了垛口之旁,左劈右砍,頃刻之間便將身邊的幾名對手盡數劈倒。
一名丁氏私軍舉起了一塊石頭,撲到了垛口之旁,正要把石頭投擲下去,一柄長矛自下戳來,卟哧一聲扎穿了他的胸膛,長聲慘呼之中,這名私兵將手里的石頭拋了下去,正正地砸在對手的腦袋之上。對手一個倒栽蔥掉下了城墻,這名私兵也是向前撲倒,上半身掛在城墻之上,徹底沒有了氣息。
丁偉說袞海軍瘋了,并沒有說錯。戰事空前的激烈了起來,就在城頭打退了第一波進攻,那些狼狽逃下去的袞海軍等來的則是身后督戰隊如雨的羽箭。
“向前,向前,后退者死!”督戰隊的吼叫聲,讓這些本來退下去的袞海軍,紅著眼睛又撲了上來。
當最后一抹陽光在天空之中閃爍了幾下,終于斂去了他的光芒之后,袞海軍的中軍,終于響起了鳴金收兵的鑼聲。
不管是進攻的一方,還是防守的一方,此刻都已經是筋疲力盡。看著退下去的袞海軍,已經輪換了數次的丁雄與丁偉兩人也都是手腳發軟地癱倒在了城墻之上。
“究竟出了什么事了?”丁偉將手里成了鋸齒一般的橫刀扔到了一邊,從親兵手中接過一個水壺,咕咚咕咚地一口便喝了一大半。
丁雄將水壺搶了過來,將剩下的水一氣兒喝完,道:“肯定是出了什么變故了,但這樣的變故對于我們來說,肯定是好事,要不然,他們不會發瘋。”
“就算對我們是好事,可這樣打下去,我們只怕守不住了。”丁偉看著城墻之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的士兵道:“今日一戰,可就傷亡了三分之一。我們可用之兵,不足三千了。當陽那邊不知是個什么情況,但想來,恐怕也于我們這里差不多。我們的精銳,都在這里了,要是全都折損了,江陵府怎么辦?”
“不知道,公子想來自有籌謀!”丁雄道:“我們只管打,守到最后一刻也就是了。”
夜幕終于落下,城中看不到絲毫的燈火,而城外,卻是燈火通明,站在城頭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的敵人,竟是在連夜趕制各種攻城器械以彌補今天的損失,看起來,明天,絕不會比今天更輕松。
“什么,撤退?”丁雄看著自江陵府而來的全身汗漬的信使,“當陽那邊呢?”
“也有信使過去了,當陽與新野,全都放棄。”信使道:“丁相公說,要決戰于江陵府之下。”
丁雄與丁偉兩人對視一眼,新野與當陽是江陵府的門戶,一旦徹底放棄了這兩地,敵人可就直入荊南核心之地了,這等于放棄了大部分的荊南。
“丁相公說,保存實力,決戰江陵。至于其它的,等兩位將軍回到了江陵府,自然就知道了。”信使道。
“明白了!”兩人點了點頭。
當夜,丁雄丁偉兩人,放棄了城中的重傷號,悄無聲息地撤離了新野。
白日的激戰,也讓袞海鞭蔡全萬萬沒有想到,對手竟然就這么走了。等到天明他再度發起進攻的時候,新野已經成了一座空城。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對于蔡全來說,卻也是松了一口氣。昨日一戰,說實話,也讓他打得心中戰栗不已。真這樣一直打下去的話,敵人不見得守得住,但自己的部下,只怕也要損失慘重。
這樣,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到了江陵府,節帥自己也來了,倒不用自己再背負如此大的責任,總是覺得腦袋在肩膀之上晃悠了。
而與蔡全同樣感覺的,是進攻當陽的賀章,因為他對面的白謙,也真著夜色,跑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