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在長安城中的行為,為敬翔的出城,爭取了寶貴的兩天時間,而兩天,對于陶瞎子來說,已經足夠他帶著敬翔走出很遠了。
敬翔這種人,一直是屬于活在云端里的人物,這一次,他算是見識了什么是術業有專攻。短短的兩天時間里,陶瞎子帶著他換了七八個身份,陸路,水路不停地跳躍來去,步行騎馬搭車不一而足。走過大道,闖過關隘,鉆過巷子,爬過山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離長安是越來越遠了。
而敬翔,也在確認最大的危險已經離開之后,也使用了樊勝留給他的緊急召見令。凡是能看懂這些召集令的,無一例外,都是樊勝的心腹手下,在離開長安的第三天起,敬翔的身邊,已經聚集了七八個殿前司的人員了。
陶瞎子原本是不同意的,對他來說,人越多,目標越大,別看現在已經遠離了長安城,但距離真正的脫離危險還遠著呢,他情愿自己一個人帶著敬翔走。但他也明白,敬翔對于他,并不是完全的放心。
唯一讓他心里舒服一點的是,敬翔將這些人的指揮權完全交給了自己。他也毫不客氣地把這些人指使得團團轉,作為一名混黑道的,能大模大樣地沖著這些人發號施令,陶瞎子也總算是心滿意足了。
陶瞎子并不是一個真正的瞎子,他只是眼睛特小,給人的感覺,他的眼睛,自始至終似乎都是閉著的,這才有了這樣一個渾名。但眼睛雖小,卻并不妨礙他成為長安黑道之中有名的狠人,作為郝仁的左膀右臂,陶瞎子,也是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陶瞎子卻是熟門熟路地帶著一行人,找到了一個廢棄的村子。
材子不大,也不過七八幢房屋的模樣。當然,現在已經不能算是房屋了,因為這里,基本上只剩下了一些殘亙斷壁孤零零地矗立在哪里。
“敬相,今夜就在這里歇著了。”陶瞎子道:“現在可不能去打尖住店,更不能去人煙多的地方,我估摸著,巡城司的那些人,現在也該回摸過味來了,肯定已經追下來了。我們這些人,不可能一點痕跡也不落下來的。巡城司里,也不妨追蹤的好手。”
“一切都由你安排吧!”敬翔點頭道。
一幢只剩下四面墻壁的廢屋里,長滿了半人深的野草,現在卻時得了憶經枯黃了,指揮著眾人將這些野草割得七七八八,又去廢墟之中尋了大堆的破木爛板,生起火來,因為有四面墻壁的存在,倒也不虞這里的火光被人發現,而升起的青煙,在這樣無月的黑夜之中,也是無法察覺的。
氣溫已經降了下來,風不大,但卻足夠讓人感受到寒意,好在能生起火來,倒也使得寒夜不會那樣的難熬。
陶瞎子卻是在墻外的一個被野草幾乎埋沒了一半的一個石磨盤底下,用刀子挖掘了好一陣子,等到他重新回到屋里的時候,手里已經是多了一個油布包裹。
“這是什么?”敬翔疑惑地看著他。這東西顯然是以前就埋在這里的。
陶瞎子嘿嘿地笑了起來,盤腿坐在了敬翔的身邊,道:“敬相,不怕您笑話,像我們干這一行的,總得有個狡免三窟啥的,逃亡更是我們的家常便飯,所以,我會經常性地做一些準備,現在我帶著您走的,便是我其中的一條線路,在這條線上,我是藏了不少東西的。”
敬翔恍然:“難怪你帶著我們熟門熟路的,敢情是早有準備。”
“我們這些人提著腦袋干活的,不僅要防著官兵追殺我們,還要防著同行黑吃黑,不小心一些,怎么能活得到今天?”陶瞎子有些得意。拿起手里的匕首,剖開了手里的包裹,從內里將東西一樣樣的拿出來。
“敬相,這是一個睡袋,產自北方,好東西啊,避風擋雨,您瞧,這外頭是皮子,里頭可是羊絨的,別說是現在這天兒,就算是積雪三尺,往里面一鉆,也是暖和的很,不虞有凍傷的可能。這東西,今晚就歸您用了。”拿起一個折疊得方方正正的東西,抖開,陶瞎子遞給了敬翔:“您不比我們這些人皮糙肉厚的。”
“也是你從北方走私的貨物之一?”摸了摸軟和的著絨,敬翔笑問道。
“這可不是。”陶瞎子道:“這是北方的軍用品,本來也不是沒有渠道弄到一些的,可是郝大哥問過了三殿下,三殿下說裝備不起。所以我們就自己弄了一些,像我們這些經常露宿野外的人,這可是極好的東西。”
敬翔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說,北方的唐軍,已經大規模地給士兵裝備這玩意了嗎?”
“是啊!”陶瞎子點點頭:“士兵們人手一個。”
“你經常跑北方,你覺得他們跟我們最大的差別是什么?我是說軍隊!”
陶瞎子遲疑了一下,道:“敬相,給我最大的映象啊,就是北邊唐人的軍隊,裝備實在是太好了,而且待遇也太好了。就算是我們長安的禁軍,比起他們的一支普通的部隊,也是大有不如啊!”
“陶瞎子,你這是長別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啊!”一側,一名殿前司的探子卻是有些不滿了:“裝備好待遇好就能打贏仗嗎?飽暖思,時間一長,這些兵還能打仗?我還是覺得當兵的,就要苦著一些才行。才有拼命的。”
“話是這樣說啊!”陶瞎子點了點頭,“不過我見過他們的軍隊訓練,那真是玩兒命啊,跟真打仗似的。我還聽說他們平常的訓練是允許死人的。”
“你從哪里聽來的這些?”
“我們跟他們的一些軍官也是有些接觸的,要不然,這些東西從哪里弄來?”陶瞎子指了指睡袋,又從包裹里拿出鐵皮罐頭。“敬相,這里頭是肉脯,放在火邊烤一烤,熱了便可以吃了。”
“這也是他們的軍用品?”
“哦,這玩意兒在北方是敞開賣的,誰都可以買,不過也是軍中的標配。”陶瞎子道:“他們那邊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很多。喏,像這樣的料包,便專門有廠子做,一碗白水,放一個這樣的料包,馬上就能變成一碗鮮美的湯,哥兒幾個,來,試一試。在北邊,弄出這種料包的人,現在可是成了大富翁了,專門給軍隊做這玩意兒,聽說那邊的朝廷還賞了他一個爵位呢!”
陶瞎子將幾個料包分給了身邊的幾外探子。然后又從包裹里拿出一把弩弓和數支弩箭,在眾人面前晃了晃。“唐軍的騎弩,專供騎兵用的,三連發。十步之內,輕而易舉地能破甲。對我們來說,卻是暗算殺人的利器。不過這玩意兒他們就看得緊了,很難弄到。”
“你倒是準備得周全。”敬翔搖頭道。
“沒辦法,平時多準備一些,免得真倒霉的時候抓瞎。”陶瞎子笑道。
水燒開了,幾個探子撕開了料包,將其倒進了水中,片刻之間,一股濃郁的香味便彌散開來。
“敬相,您嘗嘗!”
從一名探子手里接過湯,敬翔喝了一口,仰頭看著烏七麻黑的天空,卻是沉思起來。
“不好喝嗎?”陶瞎子接過碗來,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道:“鮮得很嘛。”
“陶瞎子,你說要是北邊與我們開戰了,我們能打贏嗎?”敬翔突然問道。
陶瞎子一愣,卻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干笑道:“敬相,這些國家大事,我們這些小人物,哪里懂呢?”
敬翔苦笑了一聲,對方不是不懂,而是不愿說而已。
睡袋,料包,罐頭,這些東西,看起來與戰爭的關聯性不大,但內在里,體現的卻是北方人強大的財力,以及戰爭的潛力,以及戰斗的能力。一場國戰,士兵的悍勇,只是其中的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則是國力的較量。這幾年來,李澤看似偃旗息鼓,實則上卻是在積蓄實力,而大梁這兩年來,不停地在南方擴充,搶掠,還不是想要在短時間內讓國庫能充盈起來,好有能力打一場大仗。
問題是,這樣搶來的,終是會用完的,而李澤這樣的生生不息的循環,才是正道,兩邊一旦開戰,如果大梁能在短時間內獲勝則罷,否則一旦相持,失敗的,必然是大梁。
李澤的軍隊,已經躍過了最簡單的糧草充足了,而大梁,卻還在為這個目標而努力著。
更痛苦的是,現在大梁卻又爆發了內亂。
他端起碗來,大口地喝著湯。
不,絕不能讓大梁內部打起來,如果朱友裕與朱友貞當真大規模地起了沖突,笑的只會是李澤,不管他們兄弟二人誰最終獲得了勝利,只會為李澤作嫁衣裳。
只有團結起來,一致刀槍對外,大梁才有機會。
皇帝陛下現在肯定已經不在了,但想來,即便在九泉之下,他也會同意自己的做法的,畢竟這是為他們老朱家著想,這一次,自己一定要想方設法地說服朱友貞暫時向朱友裕屈膝,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自家的事,以后有的是機會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