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清靜的一天。
沒有震耳欲聾的戰鼓,凄涼悠揚的號角,也沒有讓人膽戰心驚的喊殺,心有戚戚的哀號。
呼的一聲,一枚碩大的石彈飛過了城頭,重重地轟擊在了本來就殘破不堪的城樓之上,一聲巨響之后,城門樓子又垮塌了半邊。
蜷縮著身子靠著城垛坐著的士兵見怪不怪,翻眼看了一下,便又半瞇上了眼睛。即便是沒有進攻,這種轟擊也是不會停止的。
就算是在深更半夜,城外也會時不時地來上這么一記,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一個大頭兵倒是興致勃勃地跑了過去,在廢墟之中抱了一堆碎木渣渣回來,往火堆里添加著柴禾,這些被轟碎的木料極易燃燒,火勢頓時大旺了起來。
打到現在,大家都有些麻木了。
為什么要打?跟誰打?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戰鼓聲一起,便提刀扛槍的頂上去,你不殺人,人就殺你,沒有什么好想的。
“隊正,今兒個是小年呢!”一個大概二十出頭的士兵抱著一柄長矛,緊緊地靠著身邊的一個頭上裹著布條的大漢,道。布條之上血跡已經變成了黑色,沾滿了污垢,大漢臉上也是烏漆麻黑的,看不出本來顏色。
本來閉著眼休息的他,聽了這senlinffm句話,倒是睜開了眼,眼神兒有些迷茫:“今兒什么日子?”
“二十三啊!”小兵神情略略有些亢奮。“小年呢!從今天開始,就算是過年了。家里現在應當在除塵,祭灶,貼春聯了!”
“你家是哪里的?”
“我家在河陽!”小兵舔了舔嘴唇,“每年這個時候,家里都會包餃子,煮面條,起身餃子落身面嘛!我老娘包的餃子最是鮮美了,可惜,我兩年都沒有吃到了,去年在軍營中雖然也吃了幾個,但一點兒也不好吃。”
“你哪一年進入禁軍的?”隊正問道。
“去年。本來我在河陽軍中的,大選之時因為武勇而被征來禁軍。”小兵道。“沒有想到運氣這么不好,今年就碰上了這個。要是還在河陽,還能吃上老娘包的餃子。”
大漢悵然地看了對方一眼,這小子還有掛念的人,在河陽還有一個家,比起他還可是強多了,自己已然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了。不過河陽現在也不太平啊,聽哨長說起過,現在大梁以河陽,汴州,許州為中心,構建了一個道抵御唐軍的防線,河陽,正對著強悍的右威衛唐軍呢。一旦開打,也不知這小子的家,還保不保得住。
經歷過更多事情的隊正很清楚,大戰一起,小民的性命,當真如風中燭火一般,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灰飛煙滅。
一陣腳步聲響中,一隊伙頭兵挑著一筐筐的饅頭和一個個的大桶走上了城頭,用力地敲著桶壁吼道:“兄弟們,開飯了開飯了!”
“有餃子嗎?”小兵一躍而起,大聲問道:“今兒過小年呢!”
“想得美你,還餃子呢,有
有黑面饃饃你便偷著樂吧!”伙夫冷笑著:“城里不知多少人,一天才有一個饃呢。”
小兵頓時泄了氣,低聲道:“今兒過小年呢!”
“今兒是過小年,所以陛下也有恩賞,今兒個有肉湯!”伙夫敲著桶,大笑著道。
這句話讓這一片的士兵都興奮了起來,呼啦一下全都圍了上來。
片刻之后,小兵一手拿著一個黑面饃,一手端著一碗清水寡湯,嘆道:“這算什么肉湯啊?”
隊正笑道:“你啊,知足吧,好歹碗里還有點油花花,長安被圍這么久了,哪里還能尋到肉食,即便有,也不是我們這些人能享用的。這些所謂的肉湯,只怕是用一只羊架子,熬了無數鍋湯吧!快吃吧,要是你吃得夠快,還可以去弄一碗湯喝喝,吃得慢了,啥都沒有了。”
小兵不再作聲,稀里嘩拉地將碗里的湯喝了一個干凈,然后又跑向伙頭兵,黑面饃一頓只有一個,但湯,只要你喝得夠快,還是能再盛一碗的,哪怕只有幾點油花花呢?有總比沒有強吧!
油葷不足,總是覺得餓。
事實上,隊正的想法并沒有錯。
不管在什么時候,人與人之間,總是充滿著不平等。
曾有人說,只有死亡,對于每個人才是平等的。其實亦并非如此,哪怕就是死亡,人與人之間的差別,照樣是很大的。
有些人能平靜的死去,心滿意足的死去,有尊嚴的死去,而有些人,卻只能在憂思中死去,在憤怒中死去,在不甘中死去。
權勢,金錢,地位,在生時讓一些人高高在上,死去之后,依然會讓這些人最后一次享有特權與殊榮。
沒有人能活著從陰曹地府回來,所以做了鬼,是不是就沒有不平等了,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在小兵們為了多喝一點油花花的時候,朱友裕等人的面前,仍然是滿桌的山珍海味。
“敵兵已疲矣!”朱友裕有些興奮地看著對面的代超與盛仲懷,舉起了酒杯:“汪書回來了,這一次老三的口氣沒有那么硬了,前幾次一直叫囂著要我的命,這一次卻是提出來只要我開城投降,便可以饒我不死,嘿嘿!饒我不死!”
“只怕他還是不會死心。”代超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他恐怕還要打上幾次,才會真正死心。”
盛仲懷點點頭道:“肯定是還要打的。這兩天的平靜,只不過是其為了振奮軍心休養士卒而作出的舉動。但如果接下來,我們再一次重挫了三殿下的攻城,他就不得不認真考慮我們的提議了。”
“正是如此。”代超點頭道:“他不得不考慮整個天下的局面,這樣僵持下去,對我們所有人來說,最后都是一個輸。”
不管是代超還是盛仲懷,他們之所以在洛陽失陷,長安成了孤城,仍然信心滿滿的原因,正在于這天下局勢。
如果沒有李澤這個漁翁在一旁窺伺,眼下的長安,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的。別說是攻打了,朱友貞
貞只需將長安困上三五個月,長安便會不戰自潰,百數十萬人聚集的長安城,基本的生產生活物資都靠外部輸入,一旦被圍困,根本就沒有能守住的可能。
更何況,雙方之間的關系綜錯復雜,官員,將士彼此之間互相熟悉,甚至有交情,是親友的情況,比比皆是。
“今日小年,陛下應當重賞三軍!”盛仲懷道:“金銀珠寶,食不能飽腹,穿不能御寒,留之何用,不若賜之于軍士,以激士卒之心,能打贏接下來的關鍵一仗,則可逼三殿下與我們進行談判。即便三殿下心有不甘,但想天平曹煊,宣武朱熾,忠武宋柯,也會逼著他答應的。現在這些人承受著唐軍巨大的壓力,而我們在長安城下,卻聚集了大梁十幾萬精銳互相殘殺。”
“這個自然。”朱友裕連連點頭:“此戰過后,這十萬禁軍,便算真正能入我手了。以后再徐徐圖之吧。仲懷,你主政事,我與岳父兩人,必然會指揮全軍,再次重挫老三的。來,飲勝!”
朱友裕高高地舉起了酒杯。
長安城中,郝仁宅內,徐充盤腿坐在屋內,在他的面前,掛著一副整個長安的輿圖。此刻長安城中幾乎所有的炭薪都被收繳統一分配使用,不知多少高官顯貴裹著被窩瑟瑟發抖,但郝仁的這個書房之中,地龍卻仍然燒得溫暖如春。
“徐將軍,我的人,都集中在宣直門,這里,也是我們到時候發動的地方。而在這些地方,我亦提前布置了人手,在發動的時候,這些地方的兄弟們亦會同時放火,制造混亂。”郝仁指著地圖之上的一些特別標志出來的小黑點,道。
“這都是一些什么地方?”
“這些地方,都是佇存糧食,醫藥,武備的所在。”郝仁道:“當然,我們的兄弟進不去這些地方,只是在其附近制造混亂,但只需要混亂就足矣。一旦這些地方有警,敵人便不得不救。”
“我亦聯系到了不少潛藏的弟兄,到時候,他們亦會同時動起來,放火,刺殺,只要能引起城內混亂,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屋內另一人沉聲道。此人是施紅心腹,這一次潛進城中,就是為了聯絡城中樊勝的舊部。“同時,我們也根據樊主司生前留下來的名單,聯系了一些禁軍軍官,等到宣直門發動之后,我就會帶著一些兄弟們前去鼓動他們立即起事。”
“不錯!”徐充滿意地點點頭。
“現在最為關鍵的是,我們在控制宣直門后,最多只能堅持半個時辰的時間,徐將軍您看,這里,還有這里,都有禁軍精銳駐扎,這里還有巡城司一個軍營,如果城外兵馬不能及時趕到,那單憑我手里的這一千人馬還有您帶來的五百人,是很難頂得住對手的反撲的。”郝仁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對方道。
“這個你放心。”徐充肯定地道:“三殿下已經集結了五千騎兵,到時候會直撲宣直門,只需我們堅持半個時辰,大事便定矣。”
xygylp徐充沒有說的是,統帥這五千騎兵的,正是他的老子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