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一孤城,盡是白發兵。生是漢家人,死亦大唐兵。
數十年前,大唐安西都護郭昕帶著最后的唐軍,于龜茲城與吐蕃兵進盡了最后的決死之戰,這一仗,打得吐蕃十萬大軍幾乎崩潰,但守城的唐軍最終也沒有等來他們期望的大唐鐵騎,最終全軍覆滅于龜茲,至此,大唐的最后一面旗幟也在西域轟然落下。
如今,大唐回來了。
一面鮮紅的簇新的大旗出現在地平線上,緊接著,一匹戰馬一躍而出,縱馬狂奔而來,在他的身后,黑壓壓的騎兵緊跟著出現。
距離龜茲城二里左右,當先一騎猛然勒馬,胯下戰馬長嘶人立而起,兩只碗口大的蹄子重重地踩落,咚的一聲落在地面,煙塵四起。
戰馬之上,唐吉橫刀而立,目視著遠處的龜茲城,禁不住淚如雨下。
“郭郡王,唐吉回來了。”
“各位爺爺,叔伯,唐吉回來了!”
他仰首向天,放聲咆哮著。
身后,數千騎兵勒馬而立,齊齊地舉起手中的長槍,大刀,吶喊著附和著唐吉的吼叫聲。
“大唐回來了。”
“大唐回來了!”
吶喊之聲聲震四野,籠罩在頭頂之上的重重烏云,似乎亦被這驚天動地的吼叫聲所驚嚇,隨著風四散而開,陽光驟然灑落下來,照耀在這數千甲士身上。
騎兵的身后,更多的部隊鋪天蓋地而來。在騎兵身后,立定陣勢,隨著一面薛字大旗聳然立起,上百面戰鼓同時擂響,上百支牛角號亦伴隨著戰鼓聲,吹響了悠長悲壯的戰斗號角之聲。
薛平穿上了他的紫袍官服,在他的左右,則環繞著數十名西域各羈索國的國王,權貴。今日最后一戰,由唐軍本部來完成,不僅僅是為了完成大唐完全收復西域這一極具象征性的戰斗,完成唐吉一直以來的心愿,也是為了示威,是為了重新建立起大唐軍隊戰無不勝的赫赫威名。
大唐離開西域幾十年了,但那只不過是這只兇猛的百獸之王生病了而已。而現在,百獸之王已經荃愈,已經蘇醒,他已經王者歸來。當他醒來之時,這個世上便不會再有任何一個勢力能夠挺直了腰板站在他的面前。
薛平是深知李澤對于西域的長久戰略的。
第一點是重新進入。
第二步是重建威壓,在唐軍直接占領的地方或者被唐軍滅國的地方,建立羈索州,在那些投降的,示好的國家,則建立羈索國。
第三步,則是商貿,文化等進行全面的滲透,侵入。
第四步,徹底完成改土歸流,大唐朝廷要在這里建立起直接的管理體系,正式將整個西域納入到大唐的統治之下。
現在,第一步和第二步已經基步完成,而第三步,也幾乎在同時全面展開。當然,第一第二步以如今大唐的力量,很容易完成,而第三步,則需要長久的時間沉淀。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李澤想用最小的代價來做到這一切,避免整個西域陷入長時間的混亂之中。
薛平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完成第四步,但他深知,只要第三步進行得順利,那么這只是一個遲早的問題。
遠處的龜茲城頭之上,響起了回應的戰鼓聲和號角之聲,緊跟著,一支騎兵從龜茲城的后方繞了出來,向著唐吉所在的騎兵本陣奔來。
唐吉高舉起手中的大刀,回顧身后,厲聲吼道:“為生民!”
“開太平!”
數千騎士同聲高呼,然后一夾胯下馬匹,跟著唐吉向著正前方沖去。
薛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顧左右:“諸位,且看我大唐鐵騎,如何破敵!”
龜茲城,吐蕃人在西域最后的一座城池,集結了西域殘余剩下的幾乎所有的吐蕃人,由吐火羅的本家悉溫親自率領。
年過五旬的悉溫,當年亦是親自參加了圍攻龜茲一戰,親眼目睹了那一場慘烈之極的戰事,數十年過去,當年的年輕軍官,如今已經成了吐蕃人在西域的最高統治者,蒼海桑天,世事淪回,如今輪到他成為那個被圍攻者了。
站在城上督戰的他,也不知現在是否想起了往事,心情如何了!
唐吉覺得自己的血在燃燒!
胯下戰馬如同御風而行,迎面而來的狂風,將他的大紅披風吹得向后筆直飄起,他睜大了眼睛,盯著對面愈來愈近的吐蕃騎兵,而在更遠處的天空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個的白發老兵正奮力地舉著沉重的陌刀,努力地向著敵人砍下。他似乎看到了一張張染血的臉龐,正帶著笑容在注視著他。他似乎聽到一聲聲的叮嚀和囑托。
阿吉,活著回去,帶著我們的騎兵回來。
阿吉,如果你回來的時候我們不在了,別忘了給我們燒點紙錢。
阿吉,還有酒,別忘了帶上一壺好酒。
阿吉,別忘了帶上我們的骨頭回家去。
他的雙眼漸漸的變得血紅起來。
身后傳來了嗡的一聲響,那是奔跑中的大唐騎兵射出了手中的弩弓。黑壓壓的弩箭越過了唐吉,射向了前方的空中,然后掉頭落下。
訓練有素的騎兵將時間算計得極準,當這些弩箭落下的時候,正好在吐蕃騎兵的中段。
慘叫聲,馬嘶聲,瞬間響徹戰場,吐蕃騎兵的中段,霎那之間便出現了大片的空白,無數的人翻身落馬,只余下空蕩蕩的戰馬,依然在隨著大隊沖鋒。
反觀吐蕃騎兵的箭雨,對于唐軍的傷害卻極其有限,這不僅僅是唐軍的甲胄更好,也是因為吐蕃騎兵使用的騎弓都是軟弓,很難對唐騎身上的鐵甲產生真正的傷害。
唐吉吐氣開聲,手中的斬馬刀斜斜掠下,一聲輕響,最前面的一面吐蕃將領手中的槍桿應聲而斷,接緊著便是腦袋飛了起來。
唐吉如同一頭瘋狂的野獸,一頭沖撞進了密密麻麻的吐蕃騎兵當中。
上萬騎兵的對沖,對于當事人來說,感官上的刺激并不大,因為他們永遠只會看到面對著的敵人,生或者死,就是一霎那之間的事情,而對于觀戰者來說,卻是一件恐怖無比的事情。
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顫抖。
不到盞茶功夫,兩支龐大的騎兵隊伍便交錯而過,而在中間空余下來的戰場之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的尸體,馬的尸體。
渾身染血的唐吉仰天長嘯,猛然圈轉了馬頭,隨著他回頭,他身后的騎兵們齊唰唰地將戰馬向兩側一讓,從通道之中,唐吉再一次發起了沖鋒,一個個的唐騎再一次尾隨在他的身后,回身殺來。
遠處的薛字大旗之下,原本有些緊張地薛平,終于長長地舒一口氣。
第一輪,也是最殘酷的一輪對沖,獲勝的是唐吉的唐軍。
當兩軍對沖而過之后,唐軍損失了大約數百騎,而吐蕃騎兵則付出了差不多兩倍有余的數字。再來一輪對沖,騎兵的戰事,大概就要結束了。
這是悉溫最后的一支騎兵,也是吐蕃人在西域最后的精華所在。當這些騎兵的孤獨一擲的決戰失敗之后,戰事就將進入到下一個階段,攻城與防守了。
“諸位,我大唐鐵騎如何?”薛平帶著得意的神色環顧左右,大笑著詢問道。
周圍各羈索國的國王,權貴們,此時早就已經是面無人色。
他們當中,勢力最大的也不過能湊起千余騎兵,數千人馬,而勢力最弱的,只不過能管牽數百里之地,盡起全國之兵,也不過數千之數而已。
這還抵不上這一場騎兵之戰剛剛死在場上的人呢!
兩個巨人的較量,遠遠不是他們這些小胳膊小腿的人所能想象的。
在一片阿諛奉承之語之中,第二輪的對沖亦是瞬間之間完成了,事實也沒有出薛平的預料之外,殘余乘下的吐蕃騎兵在對沖過后再也沒有回頭,還是策馬向著遠方逃去,而唐軍騎兵則尾隨其實,緊追不舍。
薛平一揮手,鼓號之聲再起,步兵開始向前緩緩移動。而在騎兵開始戰斗的同時,更多的輜重兵則在步兵的身后,從馬車之上卸下無數的物件開始了緊張的組裝。
當騎兵的戰斗結束的時候,一個個的龐然大物,已經在他們的手中完成了組裝,大型的攻城樓車,攻城平臺,大型的投石機,一個接著一個的聳然立起。
左軍厲海,右軍彭雙木,同時開始向前緩緩開進。
三通鼓罷,步兵已經逼近到了龜茲城五百步之內,停頓下來,在軍官的吼叫聲哨聲之中開始重新整頓隊形,而投石車,卻還在緩緩地向前移動。
天空之中出現了黑壓壓的石彈,那是城頭之上的投石機在開始射擊了,一個個篩子大小的石頭重重地砸在地上,將地面砸成了一個個的深坑。
唐軍輜重兵視若不見,四百步,他們停了下來,這里,已經到了城頭之上投石機的能攻擊到的邊緣。
掄起大捶,砰砰聲中,投石機被一枚枚手臂粗細的鋼釬給牢牢地固定在地上。旋即,一架投石機長長的擲臂猛然昂起,一枚石彈帶著呼嘯之聲飛出,轟然砸在城墻之前數步之地。
“調整配備,再次測距!”軍官吼叫著。
新的一輪忙碌再一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