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平在黃風椏與梁軍右翼展開激戰的時候,柳成林率領的騎兵主力,在五柳樹與徐充帶領的梁軍騎兵主力也迎頭撞上。
與黃風椏的戰斗漸漸遞近不同,五柳樹這里,兩支騎兵卻是甫一相遇,便不約而同地投入了自己所有的主力。
徐充的兩萬騎兵,對柳成林的一萬騎兵。
二對一!
步兵一萬聚集在一起,給人的視覺沖擊,并不會太強烈,但當一萬騎兵聚集在一起,那視野所及之處,幾乎便不會再看到別的東西,只會覺得,天地之間,似乎都塞滿了躍馬沖刺的身影。
而這里,足足三萬騎兵。
生命在這里不值一提,猶如草芥,每一次的兵器碰撞,每一次的戰馬交錯而過,都會有勇敢的士兵就此殞落。
柳成林沒有去關注主戰場,他對于自己的麾下向來有著極為強烈的自信,對每一次的戰斗的勝利從來沒有懷疑過,哪怕現在對手的人數是自己的二倍之多。
他相信自己的將軍們,能夠根據戰場之上的情形變換自己的戰斗形式,能敏銳地捕捉到任何一個可能的戰機,將機會轉化為勝勢。
他關注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敵軍的最高將領,徐充。
手一伸,身邊的一名親兵立刻便遞上了一個單筒望遠鏡,啪達一聲拉開,柳成林舉到了眼前,遠處模糊不清的場景,立時就清晰了起來。
一處高地之上,一員身材高大的將領,騎在一匹神駿異常的戰馬身上。
緩緩地轉動著單筒望遠鏡上的標尺,柳成林對準了對面那人的臉龐。那人正神色專注地盯著前方激烈爭斗的戰場,臉上的神色,卻是有些驚疑不定。
柳成林無聲地笑了起來。
只需看對手的神色,他便知道,自己的麾下,至少也沒有吃虧。
突然,柳成林在望遠鏡中,看到那人霍然抬起了頭,目光透過了寬闊的戰場,看向了自己。
距離很遠,柳成林篤定對方最多只能看到自己一個模糊的影子。
“是個不錯的對手呢!”柳成林笑了笑。
對方的直覺很不錯,隔著這么遠的距離,也能感受到有人在窺視著他,這是一個高明的武者,一個百戰余死的沙場老將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因為柳成林自己也有這樣的直覺。每當有危險迫近自己的時候,他便會渾身寒毛直豎,下意識地便會提高自己的警惕性。
“成勇,你也看看。”柳成林將手中的單筒望遠鏡遞給了身邊的一位將領。此人立于柳成林身邊,盔甲樣式與右驍衛明顯不同,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此人的頭盔之上,那個略顯猙獰的狼頭。
成德狼騎。
從來沒有超過百人的成德狼騎。
屠立春出身于成德狼騎,閔柔出身于成德狼騎,眼前的這一位,卻是自閔柔離去之后的新的一任狼騎首領。
成勇接過單筒望遠鏡,看向了徐充的方向,此刻,徐充似乎感覺更加明顯了,他居然在笑,沖著他們的方向在笑,同時伸手比劃了一個割脖子的手勢。
成勇哈哈一笑,將手里的單筒望遠鏡丟給了柳成林的親兵。
“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對手。”他道:“徐福這一次是真的舍出了老本兒,連他的親衛雷騎都派了出來。”
徐福的雷騎,柳成林自然也是知道的。與成德狼騎一樣,那也是一支有著鮮明作戰風格的騎兵精銳。曾幾何時,他也想組建一支屬于自己的騎兵,但最終,卻被人勸止了。
因為唐軍在李澤的領導之下,一個很明顯的標志,就是李澤在竭力消除將領施加于軍隊之中的自己獨特的影響力。軍官的頻繁調動,士兵的退役制度,各衛不再擁有獨立招兵的權力,這一切,都讓坐鎮一方的衛軍大將軍,對軍隊的個人影響力在逐漸降低。
簡而言之,就是換一個人當大將軍,這支衛軍的戰斗力,不會因為將領的變化而降低。因為整個衛軍的戰斗力并不是建立在高級將領的身上,而是構建在一個又一個的基層將領身上。
而一個大將軍,想要建立一支有著自己獨立特色的軍隊,這在唐軍的體系之中是不被允許的,會被視為想要建立獨屬于自己的勢力,而柳成林較之一般人更為特殊的身份,更是讓他不能支操弄這件事。
為此,柳成林甚是遺憾。
“雷騎較之成德狼騎如何?”柳成林帶著一些促狹的神情看著成勇。
“徐福雷騎有一千人,而成德狼騎只有一百人。”成勇簡單地給出了一個答案,沒有直接說誰強誰弱,但內里的含義卻是不言而喻。成德并不缺人,也并不缺優秀的騎兵,而成為一名成德狼騎是所有北地騎兵的最高理想。但是能達成這個理想的人,有時候一年不會超過一個人。
到了李澤時代,成德狼騎的戰斗力,更是又爬升了一大截。
一來是因為冶煉技術的突飛猛進,這使得他們的盔甲愈來愈輕,防護性能卻越來越好,而對于連戰馬也披甲的成德狼騎來說,重量的減輕,帶來的便是他們作戰能力的持續上升。而他們的斬馬刀,每一柄,全都是最優秀的匠人千錘百煉而出,他們的造價,甚至超過了大唐的陌刀。
二來,則是因為李澤引入了新的競爭機制。每一年,有志于成德狼騎的騎兵,都有機會向現任成德狼騎發起一次挑戰。勝利者留下,失敗者淘汰。這讓現任的成德狼騎危機感驟然加強,雖然目前這種挑戰者成功者并不多,但這幾年下來,仍然有十一個人成功地取代了原有的成員。
柳成林曾經直觀地評價過成德狼騎,如果自己率領一千騎兵向一百名成德狼騎發起進攻,那么,最后自己或者能獲得勝利,但代價是一千騎兵全軍覆滅。
“雙方開始僵持了!”身邊的成勇突然開口,打斷了柳成林的思緒,他瞄了一眼戰場,黑色的洪流與土褐色的洪流已經絞殺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時之間,誰也難以占到上風。
“半個時辰之后,我們能取得小范內的優勢!”柳成林道。
成勇點了點頭:“這得益于我們戰馬的優勢、裝備的優勢以及士兵們更高一籌的戰斗素質和配合技巧。時間愈長,我們的優勢便會愈大。這種優勢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累積成勝勢。而這,不是對手的人數優勢能彌補的。”
如果雙方的戰斗力相差不大,其中一方有兩個人,另一方只有一個人,基本上,一個人的一方就只能被完虐。但如果是十個人對五個人,十個人的一方會贏,但會付出代價。如果是一千人對一百人,付出的代價會進一步擴大。但到了萬人這個量級,受到影響的因素,便會猛然增加,二萬人和一萬人對壘,看起來一方在人數之上有著絕對的優勢,但勝利卻不會那么簡單地歸加于人多的一方了。
“徐充是個經驗豐富的將領,最多半個時辰,他就會發現戰場之上的天平會向我們傾斜,此時,你覺得他會干什么?”柳成林笑問道。
“不用問,手握一千雷騎的他,當然是直取對方中軍,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從而一舉逆轉劣勢。”成勇笑道:“因為我們成德狼騎,就經常這樣干。”
柳成林大笑起來,“還真是期待這一刻,成德狼騎一百騎,再加上我,一百零一騎,能否于千名雷騎之中取了那徐充首級?”
“自然!”成勇伸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戰馬,“我也很期待那一刻。”
兩人伸出了拳頭,重重地碰了一下。
此刻,在這一片高地之上,其實有一百零二騎。因為另外一個,是柳成林的親兵,也是他的掌旗兵。
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騎兵作戰的范圍也在越變越大,最遠的,即便是柳成林舉著望遠鏡,也只能看到一個大概了。但正如成勇所預測的那樣,優勢正在向著右驍衛騎兵一點一點的偏移。戰場之上,很少能看到落單的黑甲騎兵,最少的黑甲騎兵群落,至少也有百騎左右,而土褐色的梁軍騎兵,卻顯得更零散,多的有上千騎,但少的,卻只有數騎,幾十騎,而這些人數很少的騎兵,在下一刻,便會消失在戰場之上。
“徐充要來了!”柳成林舉起望遠鏡,看向了徐充所在的方向,神野之中,對方的騎兵,已經翻身上馬,開始整理武器了。“不過他們看起來有些窮啊,他們的戰馬,就是披了一點皮甲遮住了肚腹要害而已。”
聽著柳成林調侃的話,成勇嘿嘿地笑了起來。
隨著成勇舉起手,九十九名坐在地上的成德狼騎站了起來,開始作著戰斗之前的最后準備。
徐充的一千雷騎進入了戰場,筆直地向著柳成林的方向而來。
柳成林跨上了戰馬。
成德狼騎齊唰唰地翻身上了戰馬。
咣當一聲,他們拉下了面甲,一個個猙獰的狼頭活靈活現地呈現出來,高地之上的空氣都似乎變冷了幾分。
“成德狼騎,替大將軍開路!”成勇的聲音從面甲之后傳來。
“有勞!”柳成林伸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青色長槍。
一百零一騎,小跑而行。
高地之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名掌旗兵,高高地擎著柳字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