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嶺,檀道濟想要重新遁回山中的必經之地。
此刻,這里已經被唐軍完全占領,而奉張承佑之令繞道占領這里,堵截檀道濟歸途的耶律元,卻正在與文福把酒言歡。
“末將愿為老將軍先鋒!”耶律元敬了文福一杯酒,真心誠意地道:“末將乍歸國朝,寸功未立,愿為老將軍沖鋒陷陣,生擒那張承佑,也可為耶律元晉身之資。”
文福卻是大笑:“耶律將軍現在已經算是立了大功了。至于為先鋒之事,倒也不必,老夫另有要事相托。”
“老將軍但請吩咐,耶律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耶律元趕緊表態。
“張承佑已經上當,這一戰,他跑不了啦。”文福道:“但他這一支兵馬,必竟亦是遼軍勁旅,我亦要全力以赴,力求將其全殲,可這樣一來,漢城那邊的事情,我可就顧不上了。”
“漢城?”耶律元有些疑惑:“張承佑傾巢而出,漢城那邊,還能有什么事情?”
一邊的顧寒道:“我們需要提前占領漢城,確保高麗國主的安全。”
耶律元也是聰明人,當即便明白過來:“老將軍與顧參軍是擔心有人會對高麗國主不利?”
“不是擔心,而是肯定!”顧寒點頭道:“漢城那邊,忠于李載道的人,早就被張承佑弄死了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那一些,都不過是墻頭之草,風吹兩面倒的貨色,一旦張承佑失敗,檀道濟必然會派人去聯絡他們。而這些人為了在檀道濟面前立下功勞,是不憚于再去做點什么更過份的事情的,反正這些年來,他們與李載道之間所結的怨恨,已經夠深了。一舉解決了李載道,反而是一勞永逸的事情。”
“明白了。”耶律元連連點頭:“我這邊帶兵繞道歸去,以我麾下三千兒郎,替二位拿下漢城并且全須全尾地交到二位手中,不會有一丁點兒的問題。那李載道及其宗室上下,到時候保證也會一個不缺。”
“耶律將軍爽快。”文福大笑,“既然如此,喝了這杯酒,我們就各理其事吧!”
三個酒杯叮的碰在一起,一飲而盡之后,耶律元便告辭而去。
“老將軍,顧參軍,漢城見!”
“漢城見!”
遼軍與高麗叛軍的戰斗,便如同以往無數次的翻版一模一樣,當張承佑親率精銳,擊澡了由叛軍大將檀道真所率領的主力之后,數萬叛軍便又作了鳥獸散。漫山遍野地都是叛軍潰逃的身影。
對于那些普通的叛軍,張承佑視若無睹,只要不沒眼色地擋在自己戰馬的前方,他壓根就懶得理會,而是一門心思地盯著前面狂奔的那面檀字大旗。
好不容易逮住了檀道濟這個禍首,這一次,豈能還讓他從手指縫兒里溜走嗎?
干掉了檀道濟,則高麗之事可平矣。
檀道濟練兵打仗的本事一般般,但逃命的本事,這些年卻倒真是歷練出來了,張承佑雖然死死地咬住了他,但整整一天的追擊,卻仍然是沒有找到與對手交戰的機會,雙方那么十幾里道路的差距,硬是沒有一點點縮小。
不過張承佑倒也不著急,看檀道濟奔逃的方向,仍然是往仙人嶺方向,只要他往這個方向上逃,那總是會被耶律元給堵住的。
翁中之鱉,這一次檀道濟掉進了他的陷阱之中,休想再爬起來了。
夕陽漸漸西下,前方的斥候如飛一般地趕了過來。
“如何?”張承佑問道。
“將軍,檀道濟在距仙人嶺五里方向上的鴉雀嶺停了下來,并且在哪里構筑陣地,似乎是要就地防守了。”斥候道。
張承佑大喜:“看來他現在也曉得仙人嶺是此路不通了,鴉雀嶺那個小山包包,能讓他堅持幾個回合?傳令全軍,立即出發,活捉此獠,就在今朝。”
一聲令下,本來已經波憊的遼軍,聽聞目標就在眼前,被耶律元給堵住了后路,個個都是興奮不已,早打早完事,然后便可以回兵漢城,去好好地享受一陣子了。
每一次大戰之后回到營地,總是會有各式各樣的福利下發,便是女人,那也是不缺的,這也是張承佑為了穩定軍心而使出的延攬士卒的手段。至于這樣做,對于高麗本地人的傷害有多大,自然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太陽完全落下山的時候,檀字大旗出現在張承佑的視野之中。
遼軍開始了最后的整軍,在他們眼中,眼前的高麗叛軍,終是上不得臺面的,只看他們構建的那些防御工事,未免也太不專業了。
或者是,他們還想與自己再打一場?
“耶律元還沒有來?”張承佑有些奇怪,按理說耶律元距檀道濟比自己還要近,自己都到了,這家伙怎么還沒有來?
“這家伙又犯老毛病了。”身邊一名牙將冷笑著道:“他知道這是檀道濟最后的精銳部隊,肯定難打,所以拖拖拉拉,只不過是想保存實力而已。將軍回頭要多敲打敲打這個蠻子,不能見了好事便不要命地撲上去,遇到一丁點難處立刻便裹足不前。”
張承佑大笑:“下得力少,回頭分戰功,分戰利品,自然也就少。”
他自覺了解耶律元的心事,這家伙現在手里可就只有這三千騎兵的老本錢了,要是再折一些進去,他耶律元以后可就難混了。
隨著大唐再度崛起,大量的契丹人,開始進入北地內附唐朝,使得耶律元很難再招募到合適的人手,特別是到了高麗之后,更是死一個少一個。
要是沒了本錢,他耶律元自然也就一錢不值了。
“休息一刻鐘,然后進攻,天黑之下,拿下鴉雀嶺,活捉檀道濟!”張承佑厲聲道。
眼下,檀道濟麾下那些烏合之眾,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緊跟在他身邊的,是他最后的核心部隊,最多不過四五千之數,而現在,他的身邊,足足還有近萬士卒,或者一個沖鋒,一切便都結束了。
一刻鐘轉瞬即過,當張承佑所部重新整軍,準備向鴉雀嶺上的檀道濟部發起最后的攻擊的時候,一面大旗,卻突然從鴉雀嶺上豎了起來。
看著那面旗幟,張承佑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使力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之時,那面旗幟卻是更加醒目了。
大唐右金吾衛軍旗。
而隨著這面大旗一起出現的,還有一排排全副武裝的士卒。
與此同時,檀道濟的本部人馬,紛紛向兩側退去,中間,全都讓給了這些新出現的士卒。一員老將騎在馬上緩緩出現,身后,一名文字大旗驀然出現,迎風招展。
“承佑小兒,還識得你文爺爺否?”鴉雀嶺上,文福快活地舉著馬鞭,搖指遠處的驚愕莫名的張承佑,大聲吼道。
雙方相距甚遠,文福的聲音再大,也不可能傳到張承佑的耳邊,但鴉雀嶺上千余名唐軍,卻在文福話音剛落的時候,同時大聲重復著文福的喝問!
“承佑小兒,還識得你文爺爺否?”
大唐新任的右金吾衛大將軍文福,此人原本是成德節度使李安國的親兵將領,李澤上位之后,此人一度退出了一線領兵大將的行列,重新執掌大權并不久,這樣的人,張承佑自然是認得的。
不等張承佑明為什么文福率領的唐軍會出現在這里,四周馬蹄聲聲,一名名斥候狼狽不堪地從數個方向之上奔來。
“將軍,左翼發現唐軍!”
“將軍,右翼發現唐軍!”
“將軍,我們的后路被堵住了,是唐軍,是唐軍!”
霎那之間,張承佑全身的血液如同被凍住了一般,整個臉上毫無血色。這一次戰役從開始到現在的一幕幕在眼前一一劃過。
原來,從頭到尾,被算計的那個人都是自己。
唐軍早就偷偷地抵達了高麗,而檀道濟所謂的反攻,潰敗,奔逃,只不過是要引誘自己入觳而已。
“撤退!”魂靈兒剛剛回到身體之內,張承佑立即便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向漢城方向撤退。”
四面被合圍,唐軍戰斗力不是檀道濟可以比擬的,他可沒有信心能在對手的圍攻之下獲得勝利,孤獨一擲,向后撤退,集中全部的兵力對后方來敵進行決死一擊,或者還有生還的希望。
能突出去多少,便是多少!總是要勝過被對手圍得鐵桶一般來慢慢地收拾。
張承佑的決斷下得快,但文福這樣的老將卻也算計得準,在他后方的,恰好就是唐軍的主力,而在前方鴉雀嶺之上,文福手中只有千余唐軍再加上檀道濟的主力。假如張承佑的膽子更大一點,直接向鴉雀嶺發起進攻,倒還真有希望突破這里的防守,然后學著檀道濟一般逃進深山去當土匪。
可惜,張承佑是永遠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他向后撤,指揮著他的主力,一頭撞在了唐軍的主力身上。
當他作出了最后這一個看似正確實則錯誤的決定之后,這一戰,便再也沒有任何懸念可言,區別只是結束戰斗的時間長短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