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晴天霹靂。
應勤的身體一下子便僵硬起來,兩眼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耶律元,半晌才一字一頓地道:“你殺了他?”
耶律元搖了搖頭,松開了摟著應勤肩膀的手。
應勤也沒有再做什么無意義的事情,他看到,耶律元的騎兵已經這個當口兒里,急速馳進了縣城內,城樓之上,已經出現了契丹兵的身影。
再作什么抵抗只是一件無意義的事情,反倒有可能激起契丹兵的兇性,當真來一場燒殺劫掠,既然已經無力改變什么,倒不如憑著過去與耶律元的那一點點交情,盡量保這集安縣不受荼毒。
“怎么可能?”耶律元嘆道:“應勤兄弟,我在張承佑的眼中,不過是一條狗而已,就算我想反咬他一口,他也不會給我這個機會的。”
“高麗人不可能傷害到他!”應勤冷然道:“你與高麗人聯手了?”
“不是我與高麗人聯手了,而是我,大唐,高麗人三家一起聯手了。”耶律元道。
“唐人?”應勤一驚。
耶律元點了點頭:“應勤兄弟,大唐右領軍衛在大將軍文福的率領之下,在高麗大規模登陸,如今已經有足足兩萬大軍抵達了高麗。我,只不過是順應大勢而已。”
“那些人可都是你并肩作戰多年的戰友,袍澤!”應勤咬牙低吼道。
耶律元冷笑起來:“戰友,袍澤?我倒想這樣認為呢,可是張承佑他們是這樣認為的嗎?從張仲武還是盧龍節度使的時候,我耶律元便為他東征西討,什么功勞啥的咱都不提,單是苦勞也夠了吧?十幾年了呢!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的部族仍然衣難御寒,食不裹腹,我的兄弟手足依然拿不到足夠的武器,盔甲。更可氣的是,我悉萬丹一族,居然是第二等人,跟那些戰敗之后投降遼王的本地大族一樣,甚至還不如。這便是我十幾年來為遼王東征西討的報酬嗎?”
應勤無語。
“應勤兄弟,我只是先鋒,此刻在我身后,二萬唐軍,二萬高麗聯軍,正在向遼東進發,想來你也知道,現在整個遼東,都是一片空虛,大軍主力被張仲武盡數帶走,如今被唐軍拖在了莫州,這四萬余大軍出現在遼東大地之上意味著什么,你很清楚。遼王完了,張氏兄弟也完了。”耶律元道。
應勤頹然,兩腿一軟,要不是耶律元一把抓住他,就要跌在地上了。
“應勤兄弟對我的情分我是一直記掛在心里的。也就是你,沒把我耶律元當外人,所以在文大將軍和顧參軍面前,我是一力擔保你應勤兄弟的,而他們在聽說了你在集安的所作所為之后,也對你相當地看重,只要應勤兄弟你棄暗投明,前途必然遠大,將來,可不是我這樣一介武夫能比的。”耶律元繼續道。
沉寂了半晌,應勤苦笑著看著耶律元:“我有的選擇嗎?”
耶律元笑了起來。
應勤在集安有著崇高的聲望,這里的百姓對他是相當支持的,如果他能投向大唐,那便會少了很多的麻煩,而唐軍也可以在集安得到更好的補充。
三天之后,唐軍主力出現在了集安。
文福親率兩萬唐軍主力,檀道真、樸自成兩人則率領兩萬高麗聯軍。
因為有著早前達成的協議,在撲滅了張承佑的遼軍之后,高麗國主李載道與國相檀道濟達成了和解,在被李澤任命為高麗總督的顧寒的調和之下,高麗終歸平靜,李載道國主地位不可動搖,而檀道濟則臨時組織執政內閣,為期一年。一年之后,高麗將召集所有州府道的官員進行國相的選舉,從而確定下一個五年任期的真正的國相。
如今臨時內閣的主要任務,還是為這支出擊的大軍組織后勤供應,哪怕現在高麗一窮二白,但即便是咬緊牙關,也得要擠出這些軍糧來供應軍隊。只有徹底打贏了這一場戰爭,擊敗了張仲武,高麗才有可能在李澤規劃的這一張藍圖之下進行政治經濟軍事的改革。
當應勤看到全副武裝,雄糾糾氣昂昂的大唐右領軍衛的時候,最后一絲僥幸也完全消失了。遼王府對遼東近八年的統治,終于要走上終結了。
遼王在高麗征戰了近七年,始終沒有讓高麗徹底臣服,反而是唐軍一出手,高麗便不戰而降,成了唐軍麾下任意驅策的棋子。唐人手段的高明,應勤嘆為觀止。
當第一片雪花飄然落下的時候,耶律元率領的五千騎兵率先撲向了遼東的中樞之地,位于營州的遼王城。
隨后數天內,四萬聯軍也從集安開拔,分成數路,撲向了他們各自的目標。
站在城頭之上,看著片片飄落的雪花,應勤長嘆了一聲。
下雪了!
遼王的主力卻還在莫州。
遼王一旦得知老巢被唐人所襲擊,擺在他面前的,將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是繼續向前,還是回兵撤退先救老巢?
繼續向前,士氣何在?即便士氣旺盛,就能獲得勝利嗎?
不見得。
可是撤退又可行嗎?雪一旦開始下,就會沒完沒了的,直到將整個遼東大地完全覆蓋上。一支缺失了后勤的大軍在這樣的雪地之中行軍,無異于是行走在九幽地獄之間。最大的可能便是老巢救不了,他們也會毀在撤軍的道路之上。
不管遼軍主力在莫州的戰況如何,總之營州吉州算是沒得救了。就算遼王在莫州擊敗了唐軍,又能如何呢?
無源之水終回枯竭。
無根之木總會死亡。
伸手接住了一片飄飛的雪花,看著美麗的雪花在自己的手迅速地消融,應勤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將這些思緒拋到了腦外。現在自己是大唐的集安縣令了,用不著替遼王擔心了。自己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去鄉間巡視一番,看看那些窮鄉僻壤之間的百姓有沒有作好過這個冬天的準備。
柴炭可否充足?
米面可否裹腹?
房屋是否安全?
該做的事情太多了,想做的事情更多。
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那些軍國大事輪不到自己來操心。
且沉下心來管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內的事情吧。
無數的信使冒著飄飛的大雪策馬沖進了遼王城中。不少的馬匹,更是在抵達遼王府前便紛紛倒斃于地,馬上的騎士卻是顧不得馬匹了,從地上一躍而起,便沖向了遼王府。
大批敵軍突然出現在了吉州,然后一分為二,其中一部主力,直接殺奔營州而來。而此時,吉州,營州基本上都成為了一個空殼。即便是坐鎮遼王城的五千主力,也被張仲武分出了一半,去追剿威虎山的叛賊了。
大唐和高麗聯軍在吉州營州勢如破竹。
卟嗵一聲,張仲文跌坐在椅子之上,臉如死灰。
他們是怎么也同有想到,致命的一擊,會來自后方,來自他們認為早已經壓服了的高麗。而張承佑的數萬主力,無聲無息地傾覆在高麗,他們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大勢已去。
“召集所有地方豪強進入遼王城,召集所有我們能集結的兵馬至遼王城!”不知過去多長時間,張仲文幽幽的聲音在大廳之中響起。“放棄其他地方的衛戍,將所有的力量,全都集結到遼王城。大雪將至,我們不見得就沒有守住遼王城的機會。只要堅持到遼王大勝歸來。”
雖然如同五雷轟頂,但張仲文依然保持了最基本的清醒。
將所有的豪強大戶召集到遼王城中,杜絕這些風吹兩面倒的家伙見勢不妙便投奔了唐軍,反而成了帶路黨,把他們圈禁在一起,與遼王城綁定,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大家一起活,這些豪強大戶的親兵衛隊,戰斗力都是不可小覷的。
遼東的雪,唐軍不見得就見識過,只要能挺更長的時間,在大雪徹底覆蓋了這片天地之后,再強的軍隊在這樣的天威之前,戰斗力也會降到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水平,有堅城衛護的遼軍,必然能比對手更能堅持。
劉巖抖掉了斗蓬之上的冰屑,用力地揉搓著斗蓬,本來飄逸的斗蓬,現在變得硬梆梆的了。在他身側的一株大樹的樹根部,一大砣雪蠕動了幾下,一個腦袋從雪里鉆了出來,卻是范建,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從地上站了起來,在地上連接跺著腳,不停地搓著手。
自從遼王城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騎兵來追剿他們之后,他們的日子可就難過多了。從四處劫掠,變成了四處流竄了。
“剛剛斥候來報,張勉突然率領軍隊,向著營州方向而去了。”看著重新變得柔軟的斗蓬,劉巖將其重新披在了身上,道。
“嗯?”范建一下子來了精神。
“什么道理?”
“還不知道!探子們正在跟蹤。”
“我們得跟上去!”范建道。
“有可能是陷阱!”
“但也有可能是他們要倒大霉了!”范建雙眼發亮:“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高麗之事嗎?”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大軍已經到了?”
“否則怎么解釋張勉突然往回跑呢?”范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