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時代,造反其實都是一件代價很大的事情。
成者為王敗者寇,便是對這件事的最好的寫照。
但事實卻比這句話更為殘酷。
那就是敗者,往往就是身死族滅。
所以造反者一般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會輕易舉起這桿大旗的。
只要向上的渠道是暢通的,那些有能力,有野心的家伙,希望實現自己的政治企圖,能有一個和平的途徑來實現,那么,便將造反這種可能,降到了最低。
說白了,李澤就是想將這天下的精英一網打盡,全都弄到義興社中來。然后從上到下形成一種較為良好的競爭關系。
陳文亮所說的內部斗爭會很激烈?
難道不這樣搞,斗爭就會不激烈嗎?
皇帝是天子,一個人說了算,倒真是不激烈,天子權威至高無上,一言九鼎,倒的確能降低這樣的風險,但問題就是會有大量的優秀的人才,志向得不到伸達,這些人便必然會心有怨懟,這種怨憤慢慢地積累到了一點的臨界點,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必然便會暴發出來。
斗爭,從來都是存在的。
哪么把斗爭局限在一定的范圍之內,風險反而會更小。
從下到上,每一級都會出現激烈的競爭,而每一級競爭的勝利者,便會有資格再向上攀爬,一輪輪的下來,能力不足者,早就被淘汰了。最后集中到中樞這一層級的時候,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
由這些人來掌控這個國家的命運,比皇帝一個人說了算,那可要強多了。
因為皇帝沒有多少可以選擇的余地。
就像自己,如果以后再沒有兒子出生了,那么就只有一個李澹可以上位,根本就沒有其它選擇,李澹的才能如何?能夠掌控這個國家嗎?
李澤不知道。
就算李澹才能出眾,再往后呢?
平庸甚至昏庸出現的可能性太大了。
至于讓自己的女兒也加入到競爭當中,到現在為止李澤還沒有產生過這個念頭,雖然現在的大唐朝廷之中,女子為官已經算不得什么稀奇事,特別是要像夏荷掌控的戶部從上到下中,已經有不少的女子出仕為官,但如果說讓女子也有可能登上皇位,對于現在的人來說,還是太驚世駭俗了。
讓一個平庸的家伙駕馭一群人中龍鳳,而這個平庸的家伙,偏偏還能出口成憲,一言九鼎,那不出事兒才怪呢!
人家肯定會想,這么沒用的一個家伙都可以坐到這個位置上,我為什么不行呢?
凡事就怕比較,一比較,就容易產生不平,一有不平,便想試著來改變一下子。
但如果自己把皇帝的權力搞得沒有那么有吸引力了,坐在這個位置上沒有多少利益可圖的時候,覬覦這個位置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事實上,李澤一直以為,但凡能坐到位高權重的位置之上的人,就沒有一個傻子。誰不想自己的治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呢?就算他是一個貪官,只怕他也是希望將這個餅子做得越大才越好吧?
也只有餅大了,這個家伙也才能攫取更多的利益。
而且,真正坐到了這個位置上的人,錢財對他的吸引力,已經不會有那么大了。他還缺什么呢?這個時候,他想要的,恐怕更多的是青史留名之類的東西了。
有時候李澤也在思考一個問題。
那就是該怎樣用人。
假設有一個貪官,他讓自己治下的百姓,由過去每年收入十貫變成了收入一百貫,而他卻也在這個過程之中,替自己弄到了巨額的財富。而另一個是清官,道德方面絕對無可指摘,清正廉明,但他的治下,老百姓卻一直只有十貫的收入。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普通的老百姓,是會想要這樣的一個貪官呢?還是想要另一個清官呢?
這個問題讓李澤有些頭痛。
潛意識里,每個人都是喜歡清官的。
但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或者他們不會這么想。
一個清正廉明而且又能力出眾,能帶著老百姓由貧向富自己卻又分文不取,這樣的官兒有嗎?
肯定是有的。
多嗎?138txt
絕對不多。
而且肯定是鳳毛麟角。
人活在世上,都是有欲望的,或名或利,大家都在這欲望的大海里撲騰,有的功成名就,有的尸骨無存。
無欲無望的人當然也是有的,但這些人對一個國家有利嗎?
肯定是無利的。
人類進取的源頭,實則上就是人類本身那無休止的欲望。沒有了欲望,那人類就會裹足不前,永遠停留在當下了。
李澤認為,所謂的隱士,要么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要么就是一個待價而沽的機會主義者。
有御史言官上書李澤建議發布一個招賢榜,認為因為以前大唐的頹敗,而使得許多有識之士隱居不出,而這些人有學識,有名望,一旦來歸,對于新朝廷必然有著大大的好處。李澤對此卻是哧之以鼻,根本就懶得理會。
真要是有識之士,早就來投奔自己了,還用得著自己招攬?真要是忠心大唐之士,只怕大概率會直奔南方向訓而去,現在這天下,誰都知道想干什么。
所謂司馬詔之心,路人皆知也。
再者了,這些所謂的賢士,他們的學識,只怕也與現在大唐的新學,國策,格格不入吧。與其把這些人弄進來與自己打擂臺,還不如把心力放在培養真正屬于自己的人才上去。
十余年前不遺途力地普及學堂,開辦新學,如今,已經到了收獲果實的時候了。自己好不容易才讓新學在新朝廷之中占據了統治地位,豈能讓那些舊人來吱吱歪歪?
現在不是自己去適應這些人的問題,而是那些人如何改變來適應新的時代的問題了。所謂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要么改變以適應新時代,要被被新時代的車輪輾成齏粉。
現在的李澤,其實在軍事之上考慮的事情已經很少了。
他不認為南方向訓集團會給自己造成多大的困撓,哪怕現在從局面上看,的確是有些麻煩。不過雙方的實力擺在哪里,現在的李澤,就像是一個剛剛跑了一萬米的選手,正累得氣喘吁吁的,于是一個只善長于跑一千米的家伙趁機開始起跑,超到了前頭。但等一萬米的選擇緩過了這口氣,回過頭來教訓這個投機取巧的家伙,也就是喘那么幾口氣兒的功夫。
且讓你先得意幾天,回頭再讓你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現在的李澤,腦子里想得更多的是未來的路要怎么做?未來的國體,政體要怎么建設?怎樣才能讓人民更加的富裕。
統治一個國家,往簡單了說也很簡單,就是如何讓老百姓的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好。你只要做到了這一點,老百姓能不支持你嗎?但說復雜,又是一個繁雜到無以復加的問題,單是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就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地域差異,文化差異,民族差異,各種各樣的問題會層出不窮。
好在現在的大唐即便像是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雖然有氣無力,但對于周邊來說,仍然是一個龐大無比的巨人,曾經的一個能威脅到大唐統治的國家,吐蕃,這幾年已經被李澤弄得奄奄一息了,而李澤還在不斷地往里頭加碼,期待著把這個家伙徹底弄翻之后趁機吞并。
不把吐蕃弄到自己的治下,李澤是不會放心的。這樣一個占據著地利的存在會讓李澤食不知味的。
沒有了外部的威脅,一心只用關注內部問題的李澤,覺得自己還是很幸福的。至少不用一心掛兩腸。
想想自己曾經呆過的那個世界,自己生活的那個國家,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之下還能一路挺過來,越來越強大,直至睥睨四方,他就又覺得一切都是可以的。
“是要這樣的一個貪官還是要一個那樣的清官?”陳文亮被李澤問的這個問題給驚得目瞪口呆。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啊。
他也不能輕易地回答。
在他這個位置之上,有時候一些不經意的問題,只怕就是李澤對他的為政經驗的考驗。秘書監少監的這個位置,是真正的位高權重。只要外放,就是一方總督,要是回答錯了,只怕就會失去這個機會了。
看著陳文亮躕躇難言,李澤笑了笑,道:“這個問題不用急著回答我,你可以慢慢地去思考。考慮成熟了再跟我說。”
陳文亮帶著一腦門兒的問題離去了,而剛好進來的章回卻也是聽到了這個問題。等到陳文亮離去,章回嘆了一口氣:“這個問題,牽涉的范圍實在是太大了,我也覺得不好回答。”
李澤哈哈一笑:“章循回答了,所以他現在主政山東。”
“那小子怎么說?”章回問道,看李澤的神色,章回便知道自己兒子的回答,應當是符合李澤心意的。
“不可說。”李澤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章循的看法,不見得就能獲得您的認同。”
章回呆了半晌,才道:“就我個人而言,我更認可清廉的官員。”
“所以這輩子你只能教書!”門口,傳來了公孫長明的聲音。“絕不能為政一方。”
章回怒目而視,公孫長明毫不示弱地瞪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