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澎在府門口恭恭敬敬地將怒氣沖沖的曹信迎進了大門。
“李相知道我要來?”曹信有些訝然。
李澎笑道:“李相猜著您該來了。所以便在后花園中設宴相待。曹吏部,請。”
聽到如此這般,曹信滿腔怨氣,卻又在一霎那之間,似乎消散了大半。喘了幾口大氣,略微整了整裝束,這才隨著李澎一路向后而去。
后花園中有一處碩大無比的池塘,卻正是蓮葉鋪滿水面,荷花爭奇斗艷之時。位于池塘中央的八角涼亭里,四盞琉璃燈散發出的光輝,將四周照得透亮,李澤斜倚著欄桿,正將一些魚食投下去,水中蓮葉晃動,花朵不停搖晃,無數的魚錢便從四面八方匯集到了燈光所集之處,密密匝匝地張開小嘴,等著投食。
看到曹信緩步而來,李澤卻是拍了拍手站了起來,笑著迎了上去。
“曹公,酒已備好菜正香,且都是我親自下廚整治的,今日,卻是要不醉不歸。”李澤道。
曹信攏手而立,“李相,這宴算是什么呢?勸退,致謝抑或是其它?”
“非也非也。”李澤大笑道:“酣暢而飲,酣暢而言,如此而已。”
曹信這才展顏一笑:“如此,我便可好好地嘗嘗李相的手藝,說起來,多少年沒有吃過李相親自做過的飯菜了。似乎是十年之前吧?”
“曹公好記性!”李澤微微一笑,請了曹信坐下,替曹信倒滿了酒,“十余年時間,彈指一揮間,想當初,我們可是危機四伏,四面楚歌啊。當年若不是曹公信我,頂我,哪有我李澤今日?”
曹信也是長嘆一聲:“李相言重了,當年我雖然也有微薄之功,但這些年來,李相卻是已經酬謝我了,吏部本是天下第一大部,曹某長居此職,可見李相對我之信重。”
“沒有因,何來果?”李澤端起酒杯,道:“曹公,我們一起滿飲此杯,來慶祝我們這一路雖然荊刺遍地,嗑嗑絆絆,但總算是走到了今天,總算是不負當年我們發下了那些誓言。”
叮的一聲,兩個酒杯碰到了一起,兩人都是一飲而盡。
說起當年,兩人也都是唏噓。
那時的李澤,差不多算是一無所有。而彼時曹信,卻是翼州刺史,有地盤,有雄兵,正是曹信的鼎力支持,才有了李澤發展的第一桶金。
而毫無疑問的是,這些年來,曹信也是李澤最為信任的人。
兩人憶起往事,卻都是感慨萬分,幾杯酒下肚,曹信卻突然發現,自己早已沒有了先前乘怒而來的滿腔斗志了。
剛來之時,只覺得李澤對自己不公,可這幾杯酒下肚,從最初起事之時一直回憶到現在,曹信卻又赫然發現,李澤待自己真可謂不薄。
自己的確是他的第一個外部支持者,但這些年來,他的回報,早就超過了自己的預期。
當年自己最遠大的理想,也不過是李澤能接替李安國成為成德節度使,而自己成為他之下第二人,而現在,自己早已經名滿天下了。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呢?
“怎么不見二位夫人?”曹信嘗了一口菜,問道。二家是通家之好,夏荷,柳如煙又都不是一般女子,往日是并不避諱的。
“夏荷聽說你要來,卻是逃走了。”李澤大笑起來:“巧兒現在正督促著兩個小家伙讀書呢。”
“何必如此?”曹信微微搖頭:“李相,如果你不要我參選,只需直接與我說一聲,我自然也就退避三舍了。”
李澤挑了一著菜塞進嘴里,一邊咀嚼著,一邊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不不不!曹公,我說過,我不干涉,便是不干涉,你參選也好,放棄也罷,都是你自己做決定。”
曹信瞇起了眼睛,“李相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話的意思就是,誰當選我并不在意。”李澤笑道:“你也好,徐想也罷,誰贏了,我都認!”
“可是現在都說李相屬意于徐想?”
“誰說的?”李澤搖頭道:“曹公,我不在乎誰贏,我在乎的是這個選舉的過程。”
“包括他們現在這樣的串連?”曹信反問道。
李澤微微一笑:“曹公,據我所知,你可也沒有閑著。”
曹信頓時被懟得啞口無言。
“其實所謂的串連,在任何時候都是無法避免的。而且這一過程,也正是尋求支持,尋求志同道合,理念相近者的過程。”李澤道:“曹公,經濟發展委員會是幾個委員會之中最為重要的一個部門,所以他排在了第一個。呆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如果不能得到絕大多數人的支持,他事情是很不好做,甚至于說是根本做不好的。”
曹信點了點頭,“李相的意思是,不管是誰當選,您都認?”
“當然。”李澤點頭道:“現在看起來,也就是曹公你和徐想在競爭了,對于我而言,誰贏了無所謂,只要整個過程都在按照我的想法推進就可以了。曹公,不諱言的說,我現在還年輕的很,即便是您當選了,在很多政策之上,如果說我要這么辦,您會拗著不辦嗎?我說這么辦不行,你會堅持一定要辦吧?”
曹信搖了搖頭。
“同樣的道理,也適合于徐想,甚至他與我抗衡的底氣還不如你!”李澤笑道:“但對于我而言,這個過程很重要,我看的不是眼前,而是以后,一次一次的,我們要把這樣的選舉做到深入人心,做到基本上公平公正公開,這是為后世謀。”
曹信一仰脖子將面前的一杯酒喝干:“我明白李相你的意思了,你現在是要立規矩,為后世立規矩。”
“不錯。”李澤點了點頭:“我活著的時候,即便出了問題,我還可以糾錯,我也有這個能力,將不合適的東西給瓣回來,但以后,可就說不準了。所以,規矩,必須要從現在立起來。”
“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插手其它委員會的事情,即便是犯錯,只要還在容忍的范圍之內,我也會讓他們能夠自己去發現,自己去改正。”李澤道:“事情需要一步一步的走,規矩的形成,也需要時間,我希望在我這一輩子中,便將所有的規矩完全的立起來,直到大家各安其事,各負其責。”
“我懂了。”曹信將酒杯往桌上一頓,一拱手道:“多謝李相的酒菜,我這便去了。”
“曹公,酒沒有喝完,菜可沒怎么動!”李澤指著桌子上道。
“時不我待。”曹信搖頭道:“我要去尋求我的支持者了。不管輸贏如何,我總是要來爭上一爭,我不信我就真輸給了徐想那個毛頭小子。”
李澤一笑道:“曹公,贏了要大度,輸了要灑脫。到了結果揭曉的那一天,可萬萬不能提不起,放不下。”
“放心。既然李相都這么說了,我自然心中有數。要是贏了,我定然會延請徐想來成為我的副手,畢竟他有這么多的支持者,能把他攬到身邊,以后辦事會更容易。要是輸了,我會大方地祝賀他,而且不會給他添半點亂子。”曹信道。
“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李澤道:“不過徐想一旦輸了,他不可能成為你的副手,如果這樣做的話,就會在經濟發展委員會中形成涇渭分明的兩派。而你如果輸了,也不可能再在這個委員會中任職。”
“如果我輸了,那我就此引退。”曹信深吸了一口氣道。“或者去學校教書,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勞累了一輩子,能就此去享那天倫之樂,也是不勝之喜。告辭,李相。”
李澤點了點頭:“李澎,替我送曹公。”
看著曹信斗志滿滿的離去,李澤笑著搖了搖頭。據他所知,這一次的經濟發展委員會的選舉,曹信敗選的可能,高達八成以上。
老一輩的,正在逐漸引退,新生的官員,正在一個接著一個的崛起,這些年輕的官員們,深受武威書院新學的熏陶,對于大唐帝國,對于這個世界,與這些老一輩的人們在認識之上有著本質的區別。治國的理念、手段也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毫無疑問的是,長江后浪推前浪,而李澤要做的就是,不讓前浪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之上,讓這些為了大唐的事業奮斗了多年的老人們,能一個個的體面地退下來就好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自己的步子會邁得很大,老人們是無法跟上自己的想法的,即便他們再尊敬自己,也會有意無意地成為新大唐向前進的阻力和障礙,為了避免有朝一日自己不得不向他們下手,那還是將他們及早地撤下來為好。
讓新生代的官員們來闖一闖吧!他們接受了新知識,看到了新世界,他們,才會成為一個崛起中的大唐最需要的那一批敢想,敢干的人。
“曹公走了?”看著返回的李澎,李澤問道。
“是,不過沒有回家。”
“倒還真是說到做到。”李澤笑道:“行了,你去通知夏荷,就說她可以回家了,曹公沒她想得那么小心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