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晟在益陽陷入到了巨大的選擇障礙癥之中。
不是他不夠果斷,而是無論怎么選擇,在他看來,都是錯的。
自從雙江口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之后,他一直在做的就是怎么補上這個缺口,怎么防范右威衛借著這個缺口對他所占據的益陽防線大打出手。
因為盧元的突然離去,已經讓他陷入到了極度的被動之中。這就像是一個連環扣,一個扣鎖被破開了,整條鎖鏈就面臨著支離破碎的問題。
但事實是,石壯壓根兒就沒有理睬他,陳長平占據雙江口之后,數千騎兵一路南下,竟然直撲長沙,然后又傳來消息,石壯的主力匯合了洞庭湖的水師,沿著湘江一路南下,其目標,竟然也是長沙。
怎么辦?
既然石壯走了,那么現在岳陽必然空虛,雖然梁晗仍然頂在前面,但在兵力之上,他已經占了絕對的上風,如果趁著這個機會去打岳陽,是不是就能有得手的機會呢?
但這樣做,就無疑于是放棄了長沙。
他很清楚,他的弟弟丁昊現在將長沙,湘潭等地方幾乎所有的兵力都集中起來去攻擊任曉年了,長沙就是一個空殼子。石壯只要一兵臨長沙,幾乎就是唾手可得。
長沙能丟嗎?
那可是他丁氏的老巢。
“少帥,長沙救不得了!”他的心腹,老將孫德斌苦苦相勸:“先不說陳長平全是騎兵,如果他們是目標是長沙,這一路過去,必然會摒棄那些小縣城而直趨目的地,單說鄭文昌的水師,雖是逆流而上,但敢不是我們能追得上的。既然已經救不得,就不必再枉費心力了,倒不如集中力量去攻擊岳陽,如果能得手岳陽,算起來也不過是兌子而已。”
丁晟苦笑:“這哪里是兌子?這是拿我之腹心,去換對手的手臂而已,沒了手臂,人還能活,沒了腹心,我們就完了。”
孫德斌頓時沉默了。
他只能從軍事上來考量這件事情,而丁晟,顯然要想得更多。
“我不能不去救長沙啊。”丁晟道:“那里是我們的根本,無數湖南的重要人物,顯赫權貴都集中在哪里。而且,丁昊在湘潭一旦得到消息,必然也會回師救援,如果他去救了,而我沒有去救,以后,只怕我的日子就很難過了。”
“那就只能放棄益陽了!”孫德斌嘆息道。
丁晟的言語之中,已經若有若無地露出丁氏家族內部的紛爭,他還能說些什么呢?
放棄益陽,援救長沙,也算是一種選擇,對手就算攻占了長沙,但立足未穩,大軍反擊,將長沙拿回來也沒有多大問題。
在孫德斌看來,石壯如此瘋狂的拿岳陽來冒險,無非就是來一個攻敵之必所救,好挽救在湘潭陷入重圍的北唐右千牛衛任曉年所部。
眾所周知,右千牛衛對于如今的北唐皇帝李澤是不同尋常的。這是十二衛之中李澤組建的第一支衛軍,皇后柳如煙是第一任大將軍,李泌則是第二任。十二衛之中,這是公認的類似于皇帝親軍的部隊。
聯系到這些因素,石壯不顧一切地想要去援救這支部隊,似乎也是解釋得通的。至少在丁晟這些人眼中,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益陽也不能放棄!”丁晟道:“我率一半人馬回援長沙,你帶一半人馬留守益陽。梁晗所部,最多不會超過一萬人,亦沒有余力向我們發起進攻。”
孫德斌一怔:“少帥,此時分兵絕不妥當,要么就守益陽,要么就全力回援長沙才是上策,分兵只會讓我們兩部都陷入到危險當中。”
“能有什么危險?”丁晟道:“你堅守不出,憑梁晗手里的兵力,是撼動不了我們的防線的,而我率三萬人回援,石壯手里的兵力,也是不足以對于形成太大威脅的。就這么辦了。”
孫德斌啞口無言。
對于他而言,丁晟無疑是做出了最為糟糕的選擇。患得患失,什么都想要,到最后,什么都有可能得不到。
在丁晟看來,回援長沙是勢在必行,因為這不僅僅關乎著長沙的得失問題,還關系著他丁晟在湖南的地位問題。
其實在這里,孫德斌與丁晟都同時陷入到了一個誤區當中,都認為石壯的最終目的還是要逼丁昊解除對任曉年所部的包圍,以便拯救這支陷入絕境的部隊。
但長沙的那些大人物們,那些權貴們,那些豪門大戶是看不到這些的,當他們身陷絕境的時候,如果丁昊適時出現解救了他們,以恩人的姿態出現在長沙,無疑便對丁晟的地位形成了莫大的威脅,以前丁晟不認為丁昊會是自己的競爭對手,但這一次,盧元突然率兵離開雙江口,讓丁晟如夢初醒,他的地位,遠遠不是他想的那要穩固。
所以,他要回援長沙,最好是在丁昊的前面抵達。
在這種問題面前,作為丁晟的心腹部將,孫德斌也無可選擇。
什么叫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他們就是。
但孫德斌認為該在這個時候果斷地放棄益陽,丁晟什么都不想丟的想法,當真是非常危險的。但他知道,自己也無法改變丁晟的想法。在沒有了岳陽周邊之后,如果再丟了益陽,整個湖南其實也陷入到了危局當中。
他只能盡自己的所能守住益陽。他相信,如果丁晟率領駐防益陽的一半人馬離開,對面的唐軍絕不會視而不見。
丁晟率大軍離開益陽,一直關注著益陽動靜的梁晗與錢彪二人都是大喜過望。
“果然不出石大將軍所料,丁晟做出了最為糟糕的選擇。”梁晗拈須大笑。“這樣的糊涂蟲,居然能統領整個湖南的大軍,錢總督,你說他們輸,誰會輸?”
錢彪自然也是歡喜,對于他而言,丁晟的離去,則意味著岳陽將安然無恙,對方剩下的兵力,將不足以對岳陽形成威脅了。這兩年來,他竭力經營岳陽及其周邊,讓其已經展現出了蓬勃的生機,在一片欣欣向榮的時候,他可不想岳陽遭遇戰火。
如果丁晟一咬牙,不理會長沙的險境,盡起大軍發動對岳陽的進攻,他與梁晗倒不至于怕了對方,但仗一打起來,地方上受損那是無法避免的。
毀滅一樣東西極其容易,但想要重建,那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可就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了。石壯當初說服他的時候,斷言丁晟必然會做出政治上的選擇而不是軍事上的選擇,現在果然應驗了。
對于丁晟的選擇,錢彪其實是感同身受的,不像孫德斌,梁晗這些人都是純粹的軍人不同,過去的錢彪與現在的丁晟,其實有頗多相通之處,有時候,必然是政治上的選擇壓倒軍事上的選擇。
“錢總督,你可以將心放到肚子里,我也可以做些事情了。”梁晗喜滋滋兒地道。他是那種進攻性的選手,一門心思的防守不是他的性格。既然對方已經沒有了進攻岳陽的余力,那就輪到他來搞些事情了。
大事不必搞,但小事卻是可以不斷,占占小便宜,然后借此對益陽方面形成更大的壓力。
而在湘潮,丁昊得知了石壯兵進長沙的時候,與丁晟一樣,如同五雷轟頂。
這與劇本不相符啊!
向大將軍不是說了嗎?把益陽這塊大肥肉送給石壯,然后借此換取聯軍干掉右千牛衛,重新拿下鄂岳,然后反向壓制岳陽,并且與益州方向聯手,同時壓迫荊南,石壯所部在岳陽益陽一帶根本無法存身而不得不選擇后撤嗎?
石壯為什么放著益陽這塊老大的肥肉不啃,反而要孤軍深入,直逼長沙呢?
丁昊想不通。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長沙絕不能丟。
“季將軍,所有的步卒都留給你,所有的騎兵都給我,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長沙!”大帳之中,丁昊失態地看著季志江:“任曉年只剩下一口氣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給你了。石壯利用水師長途奔襲,深入我心腹要地,我要將他一并殲滅在長沙周邊。”
季志江對此并沒有什么意見,這就像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直逼廣州城,他季志江也會不顧一切地率軍回援是一個道理。
“任曉年交給我,他跑不了。但丁將軍回師長沙則要小心石壯,此人天下名將,用兵向來詭異莫測。”
“這里是湖南!”丁昊悶聲道。
株州,劉信達所部,已經準備出發了。劉諳所部已在三天之前開拔,則其本部,又停留了三天之后,終于等到了石壯偕洞庭湖水師逆江而上突襲長沙,湖南水師幾乎是不戰而降的消息之后,他再也沒有半分猶豫。
“向真的確是一個梟雄,可惜啊,他碰上的對手實在是太強大了,便是其麾下一名部將,也能一眼看穿他的謀算,然后將計就計,倒倒一耙,這一仗打完,南方聯盟,基本上也就完蛋了,剩下的時間,也就是垂死掙扎了,我們走吧,這里,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