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夜幕降臨,謝坤站了起來,吩咐兩個伙計道:“關門,準備盤點吧!”
兩個伙計立時便雀躍了起來,今天可是年關,關了門盤點清楚之后,便能領到過年的賞金,然后回家去一家子團聚了。
謝坤是廣州城內一家專門經營酒水的商家,這兩年來,糧食日益吃緊,便連他這樣當年曾花大價錢弄到釀酒牌照的人,也幾乎快要經營不下去了。因為能提供給他們釀酒的糧食一年比一年少。別看他店里的那些壇壇罐罐里都裝滿了酒水,但那基本上都是釀的柿子酒以及一些其他的果酒,雖然也有酒味,但比起真正的酒水,差得實在太遠。
酒不行,自然賣不上價錢。
賺錢自然是不想的,但開銷卻不會少。每年的牌照費照樣要上交,不然連果子酒都不許你賣,各種各樣的賦稅,樂捐一樣也不能少,不然官府會不停地來找你的麻煩。
這兩年來,謝坤一直是在吃老本。
很多跟他一樣的商家,甚至有些實力比謝坤還要雄厚的商家,如今早已破產,黯然謝幕,不知去了何方了,謝坤之所以能撐到現在,不是因為他經營有方,而是因為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他是大唐在廣州的諜探,而且還是負責廣州這一地兒的頭目。
兩個伙計剛剛安上了一半的門板,外頭卻突然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謝坤心里頭一陣突突,說句老實話,自從王一琨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寢食難安。需知道,他是與王一琨接觸最多的人之一,以前更是直接受王一琨的領導。
如果王一琨叛變了,只怕第一批被逮捕的人,就是像他這樣的了。在廣州朝廷這里,他絕對能算得上是一條大魚。
現在只要一有這種雜亂之中又頗有規律的腳步聲,他就心亂蹦亂跳。一大家子都在這里呢!被坐實了大唐諜探的帽子,一家幾十口子,腦袋都要落地。
“霍參軍!”看著帶頭闖進來的那個軍官,謝坤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如果真是來抓自己的,就不是這個管后勤的霍春霍參軍了。
“掌柜的,你這里的酒,我全要了!”霍春一揮手,身后的那些士兵老實不客氣地立即開始了把店鋪里的酒開始往外搬。
“霍參軍,這都是些果子酒!”謝坤不敢阻攔,只能小心翼翼地陪著笑:“口味不行,騙騙那些鄉民還行,這拿上去了,到時候豈不是要怪罪于我?”
霍春一攤手:“謝掌柜的,你以為上頭的人會喝這酒嗎?這是給士兵們準備的,那有這么多的講究,有個酒味,就夠他們樂的了!這是向大將軍的恩典!”
謝坤一聽,就知道這事兒沒得救了:“霍參軍,那這帳?”
“記上!”霍春一揮手,道:“回頭我再來跟你結。你也知道嘛,現在國事艱難,周轉不開是常有的事情,但軍隊,卻是萬萬怠慢不得的。”
謝坤頓時哭喪了臉,這一回頭,也不知道回頭到幾時了。
“霍參軍,您看我這兩個伙計,還有那些釀酒的工人,這都小半年沒發薪餉了,這大過年的,我總不能讓人空手回去過年,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人了,這臉皮沒地方放啊!”
霍春曬笑地看著謝坤:“謝掌柜的,你少跟我哭窮,以往就是你們這些商人賺得多。”
“霍參軍,每一次大將軍要樂捐的時候,我都是拼盡全力的。”謝坤道。
“我知道!”霍春道:“實在是周轉不靈了。”
悄悄地將霍春拉到一邊,謝坤道:“霍參軍,我家里還有一壇藏著的老酒。”
霍春眼睛一亮:“是你以前釀的滿堂醉?”
“就這么一壇了,敬獻給參軍!”謝坤一臉無奈又肉疼地道。
說著話,喊來了一個伙計,低聲吩咐了幾句。
片刻之后,伙計便抱來了一個能裝十余斤酒的壇子。
霍春大笑:“好家伙,我就知道你還有存貨,謝掌柜的,不逼逼你,你還就不知道孝敬孝敬我?光掂讓著孝敬那些大人物了!”
“哪里,這是最后一壇了,原本準備著過年自己喝的。再也沒有了。”謝坤賭咒發誓。
“得了吧!”霍春揮揮手:“明天一大早,你去我哪,給你把帳結了!”
“多謝霍參軍!”謝坤一臉感激之色,一揖到地。
看到一屋子的果子酒被搬空了,霍春又承諾明天就結帳,兩個伙計倒是喜形于色起來。只要結了帳,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一筆大生意。
送走了霍春,謝坤走回到柜如后,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兩個大紅包,遞給了最后堅守的兩個伙計道:“過年快樂!雖然年辰不好,但年還是要好好過的。”
“多謝掌柜的!”兩個伙計樂顛顛地接過了紅包,摸一摸,就知道里頭至少五枚銀元。
雖然年辰艱難,但掌柜的一直還是很大方的,至少沒有拖欠過他們的工錢,至于先前謝坤跟霍春所說的,在他們看來,只不過是叫苦的一種手段罷了。
“柜臺下面還有兩壇子果子酒,你們搬回去吧!”謝坤揮揮手。
兩個伙計先把大門的門板上好了,這才提了酒,揣著紅包樂顛顛地從后門出去了。
掩上了后門,謝坤嘆了一口氣。撫了撫胸,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氣息。看起來王一琨這王八蛋雖然跑了,但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出賣昔日的伙伴,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但愿這個王八蛋早就跑出去十萬八千里了,這樣一來,他們也就安全了。
篤篤,篤篤篤。后門突然響起了輕微的有節奏的敲門聲,謝坤一怔,遲疑了片刻之后,終于還是拉開了后門。
一個戴著斗篷的人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在那人的身后,還影影綽綽地有幾個身影。
“誰?”
來人拉下了蒙臉的圍巾,看到那些臉,謝坤幾乎驚叫出聲,對方反應卻是更快,一把便捂住了他的嘴巴,人也隨著跨了進來。
“謝坤,好外不見了!”
隨著來人全都進入到了院子里,來人這才松開了手,微笑著道。
“高將軍!”謝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剛一見之下,血氣直沖腦袋,他是真的險些昏過去了。
高象長,他當然是認識的。而且終生難忘,因為對方的那張臉,實在是讓人只要見過一面,就很難忘記。
“進去說吧!”高象升擺了擺手。
謝坤連連點頭,眼見著跟著高象升來的幾個人幽靈一般的消失在院子里,他倒也是見怪不怪,徑直引著高象升進了屋子。
從一個小柜子里摸出一小壇酒,倒了一杯遞給高象升。
“滿堂醉,十年的老酒,喝一杯,去去寒!”
高象升接過酒來,一飲而盡,笑道:“這段時間,很難熬吧?”
謝坤眼睛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是,很難熬。上頭又沒有下命令撤退,我們真正的是度日如年!”
“做得很不錯,雖然度日如年,但有價值的情報還是在源源不斷地送出去,為朝廷最后的決擇還是起到了不少的作用的!”高象升道:“過段時間,你們就會得到晉升的。”
拖過椅子請高象升坐了下來,謝坤道:“嶺南出了這么大的亂子,我們不受牽連就算是好的了,還說什么晉升不晉升的話,高將軍,如果可以,我想到北方去!我實在是擔驚受怕夠了,我自己倒也不說,關鍵是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呢!”
高象升沉默了片刻:“你們的難處我都知道,但眼下,你卻是離不開的,王一琨失蹤后,你是最熟悉這片地方的人了,所以,你需要堅守,而你的家人也不能離開,一旦離開,就會惹人注目了。”
謝坤哀聲嘆氣地坐了下來,只是喝著悶酒。
“我調回長安了!”高象升慢慢地品著酒,道:“接替了田波的位置。”
謝坤眼睛一亮,這才明白為什么高象升說他可以晉升職位了,敢情眼前這位,如今已經是情報委員會的二把手了。
“哪您,怎么還冒險到這里來?”
“在我上任之前,我要把王一琨找出來。”高象升冷哼了一聲。“王一琨也好,你也好,都是我過去的老底子,他這一次,讓我丟盡了臉面,不清理門戶,我有什么臉面回長安?”
“他失蹤了,嶺南地面之上,我想盡了辦法,也找不到他。”謝坤搖頭道:“您也知道,這條線上的人都瘋了似的在找他,此人不死,大家都落不了心。”
“你說他不在廣州了,那他肯定就不在了。”高象升沉吟道:“那他就只有一個地方可去了。福建,漳州。”
“漳州那邊也找了,沒有找到!”謝坤搖頭道。
“肯定在哪里!”高象升道:“你對廣州和他都太熟悉了,他不敢呆在這里,但漳州那邊,熟悉他的人就少了,以他的能力,想要隱藏身份太簡單了,指不定他幾年之前就開始在準備這個新身份了。只有那里,他才有機會逃出去。”
“逃亡海外?”謝坤一驚。
“他知道,南方遲早是我們的囊中之物,所以他想要活命,只有逃亡海外。”高象升冷冷地道。“接下來,利用你的網絡,好好地查一查漳州那邊的商會,特別是與海運有關的商會!”
“王一琨不可能公開露面的。”
“如果他改變了外形呢?”高象升反問道:“如果他本就準備了一個新身份,而且外貌形象方面有了極大的改變呢?”
“這怎么可能?”
“這有可能,因為很早以前,我就遇到過這樣的人!”高象升道。“半個月的時間,夠了吧?這半個月,我先在廣州將這邊的事情捋一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