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彪看著不遠處的一幢土坯房。
房子很簡陋,一間正屋,一間臥室,一間偏房,廚房就搭在偏房的外頭。
所有的屋頂,都還是蓋著茅草。
這幢土坯房,是王彪帶著一幫戰友們,一木槌一木槌地夯砸出來的。
鄒楓嘴里的葉子姑娘,是王彪在一次進山剿匪的時候救下來的。當時他們在山中追蹤一股土匪的時候,這股土匪逃竄到了吐子姑娘的家中,葉子的爹當場就死了,她的娘被打斷了腿,就在葉子險些要遭到凌辱的時候,王彪率兵趕到了,將十幾個土匪全都擊斃,救了葉子姑娘和她的娘。
而葉子姑娘的娘因為雙腿被打斷,傷勢沉重,王彪等人不得不帶著她們返回到了駐地,將其送到了野戰醫院之中。否則在那樣的深山老林單家獨戶的情況之下,葉子娘是必死無疑的。
一個月后,葉子娘出院了,她們也不再愿意回到山中的那個家,便在距離王彪他們軍營不遠的地方,搭了一個窩棚住了下來。
葉子娘的雙腿終究是不能回到以前了,行走不便,也干不得重活。還是王彪看著她可憐,便去打了鄒楓,讓葉子到軍營里來幫著伙夫做飯。餉錢啥的先不說,重要的是能跟著軍隊混一日三餐飯。
要知道,這個時候,普通的百姓家,基本上都是一天二頓飯而已。
再往后,葉子姑娘又開始了給士兵們縫補衣裳。
王彪他們經常會出任務剿匪,而在山里剿匪,最困難的不是打仗,而是行軍,是找到敵人在哪里。對手的戰斗力不值一提,像吉首周邊的大股土匪也不存在了,但剩下的這些小股土匪就是如同牛皮糖一樣,十分地惹人厭。
你來了,他跑了,你走了,他又回來了。
而且,他們熟悉這里的地形地貌,那個犄角旮旯有個山洞都一清二楚,這讓唐軍的清剿變得異常的困難。大部隊只會掃蕩那些大山寨,而這些小土匪,便留給了像王彪所在的這些留駐隊伍來對付。
三天兩頭地鉆山溝子,老林子,衣服鞋子啥的便破得極快,上面的補給,又不可能壞了就給你添上,這些人打仗是好手,要他們手縫衣針那就是難為他們了。
于是葉子便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而這一次,唐軍卻是付錢的。
就這樣,葉子和她的娘,便算在這里安頓了下來。
去年入冬之前,這母子倆人再住在窩棚里,只怕難得熬過這個冬天,于是王彪便又張羅了一幫弟兄,給葉子母子倆,建了這幢土坯房。
這娘兒倆,終于也算是有了一個自己的窩。
到了今年春上,王彪又叫上了一幫兄弟們,給她們開墾了近三畝水田,水田地的肥土,都是王彪從河道里挖出來的肥土,這樣,土力就足夠,秋上便能有不錯的收獲。而且因為是墾荒而得的新田,第一年官府是不收稅的。
兩人的感情,就是在這一天天的相處之中,慢慢地培育起來的。
說起來王彪能經常地走出軍營,也是因為他在這里特殊的地位,換了別人,斷然是不可能如此頻繁地進出軍營,而且去做一些與軍隊毫無關系的事情的。
眼光慢慢地從土坯房移到了前面院壩坎下的水田里,那里,一排排金黃色的麥穗正在隨風起伏,而最上面的那一塊田,已經基本上被割完了,稻子被打成了捆放在田中。
第二塊田中,一個人正在勾著腰,用力地揮舞著手里鐮刀,熟練地割著已經成熟了的稻子。此刻,那個人正背對著王彪,而她,也正是王彪此刻專門前來告別的葉子。
王彪剛剛邁步,一陣狗吠聲突然傳了過來,緊跟著,一條黑色的大狗從土坯房那邊一路狂奔過來。
而水田里的葉子也聞聲轉過頭來,一眼便看到了王彪,不由得喜笑顏開,直起腰來,揮舞著手中的鐮刀,大聲喊著:“王大哥,你來了?”
王彪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蹲下身子,那條大黑狗撲到了他的身邊,跳了起來,兩條大前腿搭在了王彪的肩膀之上,伸出長長的紅舌頭,在王彪的臉上就是一陣狂舔。
王彪大笑著,一邊左右躲閃著,一邊伸手撫摸著大黑狗的后背。
“王大哥,你都好多天沒來了,你瞧,黑子都想你了。”一個聲音傳來,王彪抬頭,便看見臉膛通紅,滿頭大汗的葉子正站在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王彪笑著站了起來,黑子嘴里嗚嗚的,在兩人的身周打著轉轉,不時地跳起來扒拉兩人一下。
“前段時間不是出任務了嗎?有出現了一股土匪,方各莊那邊被打劫了。咱們追了那幫孫子十好幾天,才把他們堵住了。”王彪道:“回來又有一些別的事忙著了,別沒有過來。”
“這段時間,我也是忙著田里的事情,沒有過去呢,你們又鉆老林子了,看來又有很多的衣裳要縫補了吧,你是為這個過來找我的?”葉子看著王彪,落落大方地道。
王彪搖了搖頭,轉頭看著田里,“其實你去軍營哪邊招呼一聲,大伙兒得空了過來,要不了多大功夫,就給你收拾了,你一個人得弄得幾時?”
“娘也可以幫忙的。”葉子道:“我不能老是麻煩你們啊!你們剿匪那么辛苦,而且我那些時候也看了,你們不打仗的時候,那些訓練也是極苦的。這些事兒,我一個人能干的。”
王彪點了點頭,葉子,本來就是一個極為要強的姑娘。
他不再說話,而是大步地向著不遠處的水田走去,黑子一路跳躍著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還不時地回頭瞧一眼葉子。
葉子楞了楞,趕緊也跟了上去。
王彪徑直走到田中,撿起葉子丟在田里的鐮刀,腰一彎,唰唰地便割了起來。
葉子站在他的身后,看著速度飛快地割著稻子的王彪,不知為啥的,眼是眼睛一紅,險些兒便掉下淚來,接著卻又是臉膛通紅了起來。
眼前的這個人,是個真男人呢!
她沒有出言阻止,而是默默地跟在王彪的身后,將王彪割倒的稻子抱到一起,然后用稻草打了絡子,一個個的捆了起來。
太陽漸漸西斜,王彪割完了最后的幾束稻子,直起了腰,此時,他的衣裳已經是全都汗濕了。看著葉子拿來了釬擔準備挑稻子,他一把接了過來,道:“我來。”
“王大哥,天快黑了,你還要回軍營呢!你幫我割完已經幫我很多了,我自己能挑的,今天挑不完,明天也就干完了。”葉子道。
王彪道:“今天不要緊的,我來挑,你回去幫著你娘做飯,我今天在你這里吃了晚飯再回去。”
“真的嗎?你可以吃了晚飯再回去嗎?”葉子大喜,卻又似乎怕王彪反悔似的,一個轉身便向著上面的院壩跑去,“昨天黑子剛剛叼了一只獐子回來呢,我去做。”
看到葉子往院壩上跑,黑子跟著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頭看了看王彪,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跟著葉子一路跑了回去。
王彪笑了笑,拿起釬擔,一頭扎進了稻草捆子里,彎腰一扛,便扛到了肩上,然后再將另一頭戳進第二捆,腰一直,穩穩地便站了起來,走上了田埂,轉到了一邊的小路之上,向著院壩里大步走去。
“娘,娘,王大哥今天在這里吃飯呢!”屋子里,傳來了葉子快活的聲音,“你來幫我擇菜淘米,我來弄黑子早上獵回來的獐子。”
一捆捆的稻子被擔回到了院壩之上,碼成了整齊的垛子,王彪并沒有就此休息,而是又去屋檐之下找出了幾床竹蔑編制的席子鋪在了地面之上,然后再將稻穗對齊了一排排地鋪在了席子之上。
“接下來幾天天氣都很好,緊著曬干了趕緊打,要不然一變天,就麻煩了。”一邊鋪著稻子,王彪一邊大聲道。
“好吶!”裊裊升起炊煙的廚屋里,傳來了葉子歡快的聲音。
而在廚房門口,葉子娘一邊擇著菜,一邊笑咪咪地看著在院壩里忙活著的王彪。雖然還只有四十多歲,但這個女人的頭發卻是已經半白了,而且雙腿自從受傷之后,也再不利索,平素也只能依靠著拐杖行走。
這個家,太需要一個像王彪這樣一個男人了。
她是過來人,自然知道自家女兒喜歡這個大唐軍官,而這個軍官也是喜歡自己女兒的。
黑子今天也很快活,每當王彪從稻草垛子上取下一個稻捆的時候,它總是快活地豎起兩條前退,用力地將稻捆推得滾起來,推不動了,便用頭去拱,將稻捆推到了王彪的腳步的時候,便坐下來揚頭看著王彪,一臉傲驕討表揚的模樣。
“干得好,黑子,來,咱們再來!”每當這個時候,王彪總是會拍拍黑子的頭,然后帶著黑子回到稻草垛之前,再給他的面前放上一捆。
屋子里亮起了松明燈,香氣也一陣陣的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