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皮蔡全無手里提著一掛豬大腸,有些沒精打彩地走在回家去的路上。
他現在滿心的都是后悔,干嘛要跟蔡猛子打招呼,說那么幾句話呢?你不知道蔡猛子是土匪嗎?這下子好,惹禍上門了。
當王彪打上老黑皮的時候,老黑皮當真是魂飛魄散,生怕被這位靖安軍的大官給當成土匪給抓起來。說起來,當初吉首最大的山匪的血淋淋的腦袋可是在城墻之上被掛了整整一個月呢!昔日那顆威風八面,頤指氣使的面龐,那個時候只有驚恐凝結在上面了。
過去老黑皮在這個人面前,可是頭也不敢抬的,現在,那家伙便被唐軍小雞兒似的摁倒在地上,只是一刀,腦袋就骨溜溜地滾出了好遠,然后便被掛了起來。
當時老黑皮還挺爽的,他還記得有一年自己要飯,被這家的狗追得屁滾尿流的事情呢!
可不敢跟土匪有什么牽連啊!
現在官府挺不錯的,幫自己蓋了房子,還分了地,前幾天縣尊還賞了自己一頓大餐吃,過年的時候,自己都吃不上那么一餐呢!
現在家里埋在床底下的翁里,已經有二貫錢了,米缸里也裝滿了米。說起來今年秋收,還是大豐收呢!家里五畝地,收了兩千斤谷子,給官府交了五百斤的稅賦,還剩一千五百斤。按著一斤谷子出六兩米,一千五百斤谷子可以出九百斤米呢!
剛收獲的時候,又商人上門來收,老黑皮沒賣。現在他做些零工,官府又召攬他們上工地做事,每天都有現錢收入的。跟過去比,不差錢兒用。糧食可得存著,萬一有個什么事兒呢?九百斤米,可以供他吃好幾年呢!
天天大米飯那是不敢的,一天吃上一頓,就很不錯了,夾上米糠、野菜,肚子管飽。
老黑皮有著自己的盤算。
以前不敢指望說媳婦兒的事情,現在倒是可以指望了。這些米,等到了明年春上的時候,可以賣上一個更好的價錢。要說上一個媳婦兒,沒有十貫錢的彩禮是不行的。到了明年,自己就可以存夠十貫錢了。
到時候,就可以說門親事了。黃花大閨土自然是沒指望,但寡婦還是可以去說的。老黑皮看好牛頭村子里的那個帶著一個娃的寡婦,那也是一個勤快人,牛頭村距自己住的瓦窖村不遠,相互也都知根知底。
那寡婦的男人去年在唐軍攻吉首的時候,被縣令抓去守城,給一箭射死了。現在孤兒寡母的,日子過得艱難得很。
一切都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自己咋就要去招惹蔡猛子啊!
那是一個狠人呢,別人不知道他蔡猛子,但作為自己的一個遠房親戚,自己還不清楚嗎?論起來,自己還得叫他一聲堂兄呢!
自己真是吃了豬油蒙了心啊!
一路上哎聲嘆氣,想起王彪交待給自己的事情,更是憂慮,要是做不好,得罪了這位指揮使,只怕自己的日子會不好過。
旁邊草叢之中簌簌一陣響,老黑皮一驚,伸手便去摸腰間的棒子,早前這地界兒不太平,腰里帶一根棒子早就成了習慣了。棒子還沒有撥出來,老黑皮便看到一個人站到了自己的面前。臉色不由得變了。
當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就是蔡猛子。
“全無!”蔡猛子低聲喊道。
“猛子,你,你干啥?你怎么還沒有回去?”蔡全無驚可道。
蔡猛子左右看了看,“本來是準備回去的,但家里沒鹽了,本來想去買一點兒,結果一看,買鹽居然還要登記名字,而且人又多,本來想登個假名字,但一看人又多,里面只怕有認得我的人,便不敢去了。你家里還有鹽嗎,我給你錢,你勻我一點。”
“你在工地上干活,就不怕別人認出來?”蔡全無沒好氣地道。
“我瞅了,我干活的那地兒,沒人認得我,就是沒想到你居然也到了哪里!”蔡猛子道:“這么長的工地,我運氣不會那么不好的。而且臉上蒙塊布假裝遮灰,就更不會引人注意了,大家不都這么干嗎?”
“走,去我家再說。”蔡全無想起王彪交待的事情,心中倒是一動,拉了蔡猛子便走。
小半個時辰之后,蔡猛子站在了老黑皮的家門口。
“這是你的家?”蔡猛子狐疑地道。土坯墻上蓋著茅草,樹樁子圍成的籬笆,雖然還是很簡陋,但比起老黑皮以前那間四面漏風,頂上漏雨的亂屋,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官府不是讓我們都從山里搬出來了嗎?這是官府給蓋的。”取了鑰匙開了鎖,老黑皮引著蔡猛子進了門。“我們哥兒倆快兩年沒見過了吧?正好今兒買了一副豬下水,咱兄弟可以飽飽口福。你來弄火,我來清洗。”
豬下水,家里稍為富裕一些的人,都是不肯吃的,也就老黑皮這樣的人肯吃,清洗干凈了,處理好了,味兒也就小了,那也是肉不是?
家里桂皮八角香葉這些東西是有的,花椒也多得是,將豬大腸切成一截一截的丟進去,又提了鹽罐子過來,舀了幾大勺鹽丟進去,看得一邊攢火的蔡猛子眼里冒綠火。
“倒這么多鹽干什么?”蔡猛子一把搶過了鹽罐子,看著里面還有大半罐子鹽,心疼地道。
“豬下水味道不重一些就不好吃了!再說了,現在鹽又不貴。”老黑皮說到這里,才突然醒悟過來,對他們這些住在山外的人來說,鹽的確很便宜,但對于蔡猛子這樣東躲西藏的人來說,鹽,可就是很難得的東西了,因為官府對山里封鎖得厲害著呢,鹽,就是其中一項。
嘆了一口氣,老黑皮坐到了灶門口蔡猛子的身邊:“猛子,山里頭的日子不好過吧,嫂子和侄兒侄女們都還好吧?”
蔡猛子垂下了頭,半晌才道:“你小侄女春上的時候得了一場病,沒了。家里現在也沒糧了,要不然,我怎么敢冒著被殺頭的危險下山來干活掙錢好買點糧食回去。你兩個侄兒正吃長飯呢!”
蔡猛子也是三十大幾才娶上媳婦兒,現在最大的孩子,也不過八九歲而已。
“這個時候,是得吃飽吃好,不然,長成我這般模樣,就難辦了!”老黑皮半開玩笑地道。
蔡猛子卻無心說笑。
“猛子,就沒有想過下山來嗎?如今的官府還真不錯的!”老黑皮道:“你瞧,我有房子了,鹽隨便吃,也可以吃上肉了,我米缸里有米,還有千把斤谷子存在倉里,以前這樣的日子,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當過土匪,殺過人!”蔡猛子搖頭道:“下山來,只有死路一條。”
“你現在這樣下去,不也是死路一條嗎?”老黑皮道:“不僅你是死路一條,還要連累嫂子侄兒,侄女都沒了,都好看的一個娃娃。”
蔡猛子嘆道:“能有什么辦法?我讓你嫂子帶著娃娃們出來,她不肯,兩個娃娃也哇啦啦地哭,你嫂子說,要死大家一塊死。實在沒辦法,我這才下山,尋思著要是我被唐人抓了,殺了,他們指還定就肯出山了。要是抓不著,我就能掙著錢,能買到糧食,鹽。”
老黑皮看了他半晌,才道:“你以為你們幾個下山來的事情,人家當真不知道呢?”
蔡猛子一驚,瞪視著老黑皮:“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蔡猛子眼睛一瞪,老黑皮就有些害怕,憑著蔡猛子的身板,一只手便能把他拎起來甩出去老遠。
“我們在工地上干活,都是登記了的,我們都是在戶藉冊上的,你們第一天下來干活,人家官府就知道了你們是什么人了!”老黑皮道。
蔡猛子楞怔了半晌:“他們怎么沒來抓我?”
老黑皮曬笑道:“猛子,我實話告訴你,你的底兒人家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了,還找上我了。”
蔡猛子一下子跳進來,沖到了門邊。
“你跑啥子嘛?人家要抓你,在工地之上輕而易舉便將你們抓了,還等到這個時候?”老黑皮站了起來,揭開鍋蓋,濃郁的香氣便在不大的屋里標散。
“他們想干什么?”
“官人說了,如果再碰見你,就讓我告訴你們,別躲躲藏藏的了,下山吧,要不然到了冬天,你們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會凍死人的。”老黑皮道:“還說只要你們肯下山,房子給你們蓋,地給你們分,只要從此老老實實種地干活,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
“他們真是這么說的?”蔡猛子半信半疑地道。
“還能怎么的?真想抓你,你還能在這里干了這么長時間的活兒啊?”老黑皮一攤手道。“官府不直接找你,就是怕嚇著你了。所以讓我再碰見你得時候,把這話轉告你。哪曾想你倒是先找上我了。”
“我當過土匪。”
“真要論起來,咱們這吉首,沒當過土匪的人,只怕也不多。”老黑皮笑道。
“我殺過人!”
“兩方交戰,你不殺我,我就殺你,這有啥好說的?”
“你怎么知道這些?”
“那個官差料到你要這么可,所以讓我這么說。”老黑皮將鍋里的豬下水舀了起來,下了猛料之后,聞起來味道果然好多了。“猛子,為你兒子,下山吧,難不成你還想讓你兒子也一直這樣躲躲藏藏的,我看這世道,如今的官府是坐定了。反正我是準備跟著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