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短號角聲在營地里響起,剛剛靠著瞇了一會兒的容觀一個激凌,跳了起來。隨手提起就插在床邊上的刀,便向營帳外跑起。
這地界兒,還真有人捋虎須呢!
跑出大帳外,站在哪里觀望,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是放寬了,西北角那邊兒有些亂,但只看那動靜兒,便知不是什么大事兒。
果然,沒過好大會兒功夫,西北角那邊便安靜了下來,隱約聽到有馬蹄聲得得地遠去,那定然是那邊的軍兵出營去追趕去了。
有個什么追頭嗎?左右一過是一些小賊,想來偷摸一些東西,這黑燈瞎火地追出去,不定還要吃點子虧。
左右看看,心下里又有些惱火起來,整個營地此時已經燈火通明了。這么一鬧騰,今晚算是不用睡了。
回到帳里,將刀丟在桌子上,坐了下來,隨手拿起水壺,仰頭喝了一口。
重重地將水壺頓在桌子上,卻與刀鞘相碰,發出當的一聲響,倒是讓容觀嚇了一跳。
盯著那個水壺,心里卻又感慨起來。
這個水壺,就是北唐那邊打造的。北唐軍隊,每個士兵人手一個,便是一個大路貨。但被人販賣到了福建,一個卻要賣上半貫錢。
不過東西的確是好東西,攜帶方便,裝水量也大,用個帶子挎在身上,必要的時候,還能掄起來當流星錘用。
容觀其實是不想離開福建的。在他看來,即便投降了北唐又有何妨呢?至不濟,容氏也還能當一方富豪嗎?
可是兄長不干。
容氏即便與嶺南向氏關系再深厚又怎么樣?只要兄長肯投降,長安的李澤,說不定會舉雙手歡迎呢!
想到這里,又嘆了一口氣。
可惜啊,在容氏,他說了不算。
家里還有很多人,也受不得北唐的那些國策,還指望著去南方繼續作威作福呢,也不想想,那些沒有開化的野地方,真是那么好混的?
現在這支隊伍之中,知道此行真正目的地的,還只是少數,如果現在就公布了,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是安南那樣的地方,說不定就會翻天了。
嗟嘆了一會兒子,帳簾子一掀,一名年輕將走了進來。
“沒收拾掉那些小賊?”容觀頭也沒抬地問道。進來的是自己的兒子容規,勇則勇矣,但終究是沒有真正地經歷過大風雨,戰場經驗未免太差了一些。“損失了多少人?”
容規低著頭,道:“倒沒死人,就是幾個受傷了,另外損失了幾匹馬。”
容觀抬頭凝視著自己的兒子。
“是一些流匪。”容規趕緊將手里拿著的幾支羽箭遞了過去,“是獵弓,力道不足,制作也很粗糙。大伙兒追進了樹林子,被他們利用林子暗算了,受了一點子輕傷,不過幾匹馬,只怕是不成了。”
容觀將幾支羽箭拿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子,嘆氣道:“幾個餓急了的小賊,或者說就是獵戶,不過是想來偷點糧食罷了,你逐走也就算了,還追上去干什么?想要趕盡殺絕,人家能不狗急了跳墻,騎兵進了林子,跟靶子有什么區別?這羽箭要是軍用制式,弓也是強弓的話,你今天要死多少人?”
“小賊猖狂,明知道我們這里有大軍,還趕來偷竅,豈不是該死?”
“人餓急了,什么干不出來啊!”容觀搖了搖頭,“他們有死人或者受傷的嗎?”
“我們還擊了,聽動靜兒,他們應當有人死了或者傷了!”容規道。
容觀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明天要小心一些。騎兵再往前多探一些路,兩邊也要多派出一些斥候部隊。”
“他們還敢來?”
“如果死了人,可就真說不定了!野狗咬你一口,不見能得死人,但也能讓你疼!”容觀道。“咬不著你,他們還可以惡心你一下。比如說他們把路個挖斷了,再砍幾根樹給你橫在路上,總之讓你走得不順暢。多把我們在博平嶺里延誤幾天,多過幾夜,他們每晚都來騷擾一翻,你受得了,其它人也受不了。一個不小心,便真要被他們咬上幾口了。”
“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容觀一看兒子的模樣,便知道他并沒有真正理會自己的意圖:“真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沒有必要喊打喊殺,可以跟他們談一談,給一點點糧食,給一點點銀錢,都不算什么事兒!只要他們不再來騷擾我們搞破壞就行了。”
“這,這也太示弱了吧?”
“有必要跟他們糾纏嗎?”看著容規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容觀不由怒了起來:“做什么事,都要看值不值得,給他們一點點糧食和銀錢,值個屁啊?你知道你大伯在泉州那邊盯著鄭初那些人,一天要耗費多少錢糧?我們早一點抵達安全地方,他就能早一天離開泉州,這里里外外的帳,你算不清啊!”
“兒子懂了。”看到父親真怒了,容規立即便老實了起來:“明天真碰上了他們,我就這樣辦。不就是認慫嗎?”
看著兒子仍然有些意難平的離去,容觀嘆了一口氣。
都三十大幾的人了,仍然這樣意氣用事。想想北唐那邊的那些年輕將領,南方聯盟這邊的頹勢就更加明顯了。
何塞,與自己的兒子年齡相當,已是位列大將軍,李泌,李浩、李瀚,李德、李睿、候方域這些人,都比自己的兒子年輕,但如今卻都是一個個老辣如同千年狐貍,而北唐雖無首輔之名,卻有首輔之實的徐想,也與自己的兒子是同年生人。
有時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容規如此,容宏的兒子,比容規還小上一歲的容矩,亦是不堪大用。他們兄弟兩個,比起江西的錢守義還要差,丁晟哪怕死了,但也算是一個人物啊!再想想容管馬祥,桂管鄭哲兩家的子弟,也不會比容規容矩強。而現在正在安南的劉信達的兒子劉布武,雖然一直從父征戰四方,但聽說才能還比不上他的堂弟劉諳。
看看自己這一方的下一代,再看看北唐的那些年輕人,其中的差距讓人嗟嘆。
再想想,如今的北唐之主李澤,才多大年紀啊?
每每想到這些,容觀都覺得很絕望。
現在他們這一些老一輩兒的人物還在努力支撐,就算還能撐一些年,等他們死了呢?怎么辦?只怕他們的后輩,非得被北唐那些狠人,生吞活剝了不可。
心中苦澀,哪里還有半分睡意,竟是瞪著一雙大眼一直坐到了天亮,聽到外面傳來了集結造飯的號角之聲,容觀這才起身出了大營。
一夜無眠,此時再看周圍,果然一個個疲憊不堪,趕了一天路,又一夜沒怎么睡,精神再好的人,也免不了頹廢。
用過了飯,天色已經完全放亮了,隊伍再度拔營起行。
眼看著前軍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中,容觀的中軍這才緩緩起行,而后隊,此時還在打包準備。沒有辦法,帶的東西太多,路有狹窄,拖了一個一字長蛇陣,便是神仙來,也沒有辦法將速度提到最快。
容規昨日受了訓斥,心中十分惱火,今日特意親自帶隊走在了最頭里。
走了不到一個時辰,看著前方的狀況,容規是真的氣得七竅生煙了。
容觀說得不錯,這些山匪,果然還糾纏上來了。前面的官道已經被挖開了好幾道寬約數尺的溝壑,不遠的地方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碗口粗細的大樹。
“填溝,將樹挪開!”容規揮手道。
這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事兒,畢竟人手多,但的確很惡心。
但接下來傳來的幾聲慘叫,卻讓他更加惡心了。
兩名士兵踩中了鐵夾子,那些該死的流匪,竟然在溝邊設置了陷阱,那可是夾野豬的夾子,兩個士兵中了招,眼見得便是廢了。
而去搬樹的一些士兵也沒有討到好,樹一挪動,嗖嗖地聲音便傳來,樹下也有陷阱,幾支羽箭飆射而出,好在只是幾支竹箭,射在了士兵的盔甲身上,倒沒有造成什么傷害,但卻也嚇了這幾個人一身冷汗,這要是射在腦袋之上,一條命只怕要交待半條出去。
容規氣得幾乎咬碎了牙齒,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到了父親為什么說這些人能惡心死人,這樣下去,還真就能讓他們步步艱難了,只怕那些狗日的,又在前面挖坑砍樹了。
“來人!”他厲聲喝道。
一名校尉軍官應聲上前。
“你,去尋這些流匪!”
“啊?”校尉嚇了一跳。
“打個白旗子!”容規不耐煩地道:“去尋他們談判,就說有什么條件好商量,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沒有什么是不能談的,他們不就是想要點糧食嗎?我給,只要他們不給我添亂就成了。”
“明白了。”校尉點頭轉身欲走。
“機靈點兒!”容規的聲音壓得有些低,語氣里卻透著一股子兇狠之色:“看清楚他們有多少人,大致的方位。”
校尉頓時明白了容規的意思。
“明白了,少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