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神豪  第464章

類別: 都市 | 都市生活 | 舌尖上的神豪 | 雅玩居士   作者:雅玩居士  書名:舌尖上的神豪  更新時間:2020-05-16
 
原產佛國印度的荸薺,圓肚中間凹下一個臍印,所以我們這里喊作“菩臍”,即菩薩的肚臍,這種緣物賦形的叫法很有意思。蘇浙人則稱“地栗”或“地梨”,喊訛了就成“地雷”還有稱“烏芋”的,純粹取其外觀了。據說四川人荸薺茨菇不分,荸薺叫作茨菇,那茨菇又被他們喊作什么呢?

古人把荸薺和菱、蓮、芡列為澤食類,以與瓜果類相區分。荸薺皮色有紫黑、暗紅等,肉質潔白,味甜多汁,清脆可口,自古有“地下雪梨”之美譽,是我們江南“水八仙”之一。周作人在說起甘蔗荸薺、桃李杏柿時,曾感喟“水果也是家鄉的好”。

有種“清水馬蹄”罐頭,就是削了皮的荸薺,能夠用來做罐頭,可見荸薺是能上臺面的。斜著鳥嘴狀頂芽、扁扁的小陀螺一樣的東西,皆不識為何物。但去年我去京城,已有不少小販像賣糖葫蘆那樣,用竹簽串著蜜汁荸薺叫賣。

荸薺實在是最具有鄉村品格的水果。早年鄉下,地里長的水里養的樹上結的,山芋菱角花香藕,桃子梨子,還有蠶豆花生什么的,都是上蒼對鄉村孩子的厚愛與賜予。所謂冬吃蘿卜夏吃瓜,秋天過后,孩子們就到放干了水的薺子田里偷踩薺子吃。荸薺圓不溜丟的,村里小丫頭,蓄著被稱作“馬桶蓋”額發的腦袋也是圓不溜丟的,斜斜地梳一根豐子愷畫筆下的朝天辮,這也使得知堂老人的那首小詩越發意趣豐潤:“新年拜歲換新衣,白襪花鞋樣樣齊;小辮朝天紅線扎,分明一只小荸薺。”

甚是佩服汪曾祺擺弄文字的手段。記得當年看《受戒》,讀到“荸薺的筆直的小蔥一樣的圓葉子”,還有小英子踩出的把明海小和尚的心搞亂了的那串美麗腳印……真是如見一片新天地,原來文字竟可以這樣侍弄?一個參透那么多世情的老頭,在那片氤氳的水澤里,撒下了一個個平凡而又異常靈動的文字的荸薺。僅那一個“歪荸薺”的“歪”,就讓人感受出多少趣意和童心的快慰呵。江南鄉村孩子,哪一個沒像小英子那樣“歪”過荸薺?光著雙腳,在透涼的爛泥里“歪”,“歪”到一個硬疙瘩,伸手去摸上來,呵,一個圓不溜丟的紅紫紅紫的荸薺!

荸薺大量上市是在冬天,其時,枯黃的荸薺禾子早已被人燒成一圈圈黑燼。挖荸薺在我們這里叫“扒菩臍”,一排排人撅著屁股齊頭并進,用雙手插進爛泥里扒,場面十分壯觀。提著籃筐的孩子們,和撿麥穗稻穗一樣,緊跟在集體勞動的大人們身后,雙腳不住地在泥里搗動,搜尋漏網之魚,撿到個大的,忍不住甜美誘惑,在衣服上搓兩下,就往嘴里送。經濟蕭條的年代里,鄉親們唯有靠荸薺換兩個油鹽錢。寒冷的夜晚,一燈如豆,一家老小圍在大筐前,手法飛快地削著荸薺。那些在十指間轉動的荸薺,轉眼就由暗紅變成無比玲瓏剔透的純白。次日一早,一隊隊挑著荸薺疾行的人,把一行行腳印,留在通往供銷社途中結著厚霜的小木橋上。

種過荸薺的田再改種稻子,一連數年總斷不了長荸薺禾子。耘田休息時,坐在田埂上用這東西編蓑衣,披在身上很是涼爽且意興盎然。沼澤水洼處,野荸薺禾子細蔥一樣連片生長,一捋一大把,編成戲臺人物的胡子掛在耳朵上,就能讓孩子們胡亂嬉鬧一氣。野荸薺烏紫發亮,野毛栗大小,入口極甜,有一股很重的如知堂老人所謂的“土膏露氣”。

荸薺以個大、圓潤、甜脆無渣者為上品。鮮紅油亮的荸薺,帶著清新的泥土香,漿水最足,咬在嘴里嘎嘣脆,甜汁四濺。生吃之外,那種老黑的俗稱“銅箍菩臍”的煮熟后,因為淀粉含量高,用手一抹就能將皮抹去一圈,更有一種別樣的甜糯滑爽。風干的荸薺縮皺皺的,皮不太好剝,最宜生吃,因脫了水再加上糖化,所以格外清醇甜脆。雨雪天氣坐在家里,拿一把小刀細細地削荸薺風干的皮,不急不躁,然后送入口中,那種脆甜爽口,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荸薺可以烹調成多種美味佳肴。所謂賤有賤鬻,貴有貴供,鄉人將荸薺切成薄片,撒上白糖待客,清爽樸實,而在城里人的廚藝中,荸薺則是做宮保素丁、辣子雞丁的好配料,荸薺炒蝦仁,純白中稍帶幾抹輕紅,更顯得有品位。有一種荸薺獅子頭,將荸薺剁碎拌進肉糜中,加蛋清、料酒、淀粉、味精、蔥姜末及鹽,做成大肉丸,入油鍋煎至兩面黃,下高湯,加醬油、糖,小火燜透后,盛入墊上菜心的青花瓷盤中,澆上鹵芡,渾然天成,鮮嫩帶脆,咸中有甜,紅綠相襯,真正是色香味俱啊。

荸薺質嫩多津,可治療熱病津傷口渴之癥,還可預防流腦及流感的傳播。記得三十多年前的初春,一場流腦在鄉村蔓延。有一天,我們那里來了一隊紅衛兵,用鐵皮筒喇叭向鄉民們宣傳預防流腦的措施,還散發了許多紅紅綠綠的宣傳單。此后,我們就天天吃菩薺蒜苗炒臘肉,直吃到菩薺長芽蒜苗抽薹才躲過了瘟疫。

扁豆好養,無論瘦土肥土陽處陰處,只要做個臉盆大的墩子,下點底肥,撂上兩粒種子,三五日小苗萌出,在風里搖著稚嫩的葉,顫著纖細的藤攀上了籬墻。初夏時一場又一場的雨水,會讓它們蓄足力量,依形就勢,盤旋蔓延,不多日就將整個籬墻變成一片濃綠。有時它們甚至會纏到晾衣繩上,要是不留神給攀上高高的樹梢頭并開出一路撒歡的繁花,你只能等候收獲老扁豆種子了。

在鄉村,扁豆總是和半掩門外的籬笆結緣最深,特別是在某一個秋日里,一片落入眼中的籬落,僅僅因為開滿了扁豆花,和幾只鉆來鉆去的雞,便會讓我們心頭頓時感受到了家園的寧謐與溫馨。這樣的籬笆院落也是夏夜的蟈蟈和秋夜的紡織娘的家園,“白花青蔓高于屋,夜夜寒蟲金石聲”,想到兒時的扁豆籬架下的晨露與綠蔭涼風,想到夜色中的夏蟲和秋蟲們幽遠的叫聲,于是便有了懷念,便有了鄉愁。如果說鄭板橋題畫詩中“滿架秋風扁豆花”,于農耕時代的鄉土氣息中對平靜歲月的流逝,表露出淡淡的眷戀;那么,同為清人,查學禮的“碧水迢迢漾淺沙,幾叢修竹野人家;最憐秋滿疏籬外,帶雨斜開扁豆花”,則是表達著生命淺淺的哀愁,一如行將謝幕時的扁豆花開放在雨中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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