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獄的客舍里將就了一夜過后,第二天一早,項康和項家子弟先是領回了被縣吏暫時扣押的武器,然后才正式離開縣獄回家,結果昨天同樣在縣城里住了一夜的馮仲早已在縣獄門口守侯,主動提出與項家子弟搭伴回家。
已經通過項康和馮仲成了關系不錯的朋友,項家子弟當然不會拒絕與馮仲一起回家的提議,不過馮仲卻明顯的有些心事,一起返回侍嶺亭的路上,馮仲除了向項康打聽了一下昨天的審問經過后,路上就基本上沒什么言語,神情除了有些憂心忡忡外,甚至還有些愁眉苦臉。
看出馮仲心中有事,還算講點良心的項康便主動問道:“大兄,出什么事了?怎么臉色這么難看?”
“差事越來越不好干了。”馮仲嘆了口氣,說道:“昨天縣寺里傳出消息,咸陽那邊又來了文書,要征發第二輪戍役去戍邊,東鄉又要有人倒霉,我也又要得罪鄉親了。”
“又要征發戍役?”項康一驚,忙問道:“伍游徼前段時間,不是剛帶著一批人去了雁門服戍役,這才過去多久,怎么又要征發戍卒戍邊?馬上就要開始春耕了,把民夫帶走,這春耕還怎么搞?”
“我愁的就是這點,今天都已經正月初六了,再有十來天就要春耕了,這時候抽調民夫,得罪人啊。”馮仲長嘆,愁眉苦臉的說道:“才隔了兩個來月就征發第二輪戍役,照這速度,搞不好明年之內就得把五輪全部征發完,到時候連秋收都得成大問題。”
“我屬于第幾輪?”項康趕緊問道。
“最后一輪,兄弟你的戶籍是編在右閭,按順序是最后一輪。”馮仲的回答讓項康松了口氣,說道:“不過兄弟你的堂兄弟,有一半是在左閭,編在第四輪。”
言罷,馮仲又低聲說道:“項康兄弟,如果朝廷真的征發第四輪戍役,到時候你可要多幫我勸勸你的堂兄弟們,請他們千萬別亂來,否則我也得跟著倒霉。”
“大兄你是代理游徼,掌管緝盜,怎么你也會跟著倒霉?”項康疑惑問道。
“我的戶籍,也是編在左閭。”馮仲愁眉苦臉的說道:“如果朝廷真的征發第四輪戍役,到時候東鄉帶隊去服戍役的,十有八九就會是我,所以到時候你的兄弟們如果亂來,我也得倒霉。”
項康默然,馮仲卻是越說越是愁眉苦臉,說道:“希望這次征發戍役千萬別出岔子,如果象沛縣那樣,搞不好等不到征發第四輪戍役,我就得先倒霉。”
“沛縣?!”對這個名字十分敏感的項康心中一震,忙問道:“大兄,沛縣那邊怎么了?”
“沛縣有個叫劉季的亭長,帶著去驪山服役的囚犯跑了。”
馮仲一句話就差點讓項康摔了一個嘴啃泥,也讓知道劉邦原名叫做劉季的項康驚訝出聲,“劉季已經帶著囚犯跑了?”
“對,聽說跑去了芒碭山當了強盜。”心事正重,馮仲也沒發現項康話里的語病,只是順口說道:“聽說他押解囚犯去驪山做工,才剛出城就跑了不少人,他知道罪責難逃,就干脆把囚犯全部放了,帶著十幾個愿意跟他走的囚犯去了芒碭山,在那里當了強盜,連累得沛縣的好幾個官吏跟著倒霉。”
“快了。”項康心中慘叫,“劉邦已經跑了,亂世快來了。”
度過了乍聞劉邦逃亡的驚駭過后,項康很快就冷靜了下來,迅速盤算起了自己的將來,結果不盤算還好,仔細一琢磨,項康發現自己對于亂世到來的準備還是遠遠不夠,雖說自己與馮仲合伙開的鐵匠鋪生意相當不錯,但是鋼鐵產量太少,打造出來的武器和鐵器又要優先出售牟利,賺錢采購原材料維持生產,能夠私藏下來的武器少得可憐,在需要時起不了多少作用。
其次是人手問題,如果真到了必須起兵的地步,十幾個項家子弟倒是有可能跟自己走,但這點人同樣起不了多少作用。而馮仲手下雖然有一些亭卒和食客可用,但馮仲與自己只是朋友和生意伙伴的關系,到時候會不會跟自己走肯定兩說。同時自己的年齡和威望也明顯不夠,到時候能不能讓項家子弟心甘情愿的奉自己為主都還是一回事,更別說是讓馮仲和其他人向自己效忠。
“難道真要等到項梁和項羽帶著軍隊打到下相再說?”項康一度甚至都有些想放棄,可又不愿這么坐著干等,又在心里說道:“但這么做是不是太被動了?再說了,我肯定已經改變了一些歷史,會不會引發什么蝴蝶效應,提前給我帶來什么危險?”
心事重重的回到了侍嶺亭后,馮仲倒是又邀請項家子弟到自己家里做客,習慣了混吃混喝的項家子弟也硬拉著項康接受了馮仲的邀請,而因為靠著與項康合伙鐵匠鋪賺到了一些秦半兩的緣故,老馮家的飯菜質量明顯上升了不少,不但有鮮肉鮮魚和淮流域常見的貝類,甚至還有一大塊從市集上買來的病死牛肉,同時馮仲又叫門下食客搬來了比平時更多的米酒,豪爽的招呼道:“項兄弟,各位項公子,放開肚皮吃,放開肚皮喝,不夠我馬上叫人再去買!”
項家兄弟轟然叫好,一邊向馮仲道謝,一邊甩開了腮幫子大吃大喝,坐在項康旁邊的項冠還用手肘捅了一下項康,說道:“阿弟,你和虞家小妹的事得抓緊,他家那么有錢,陪嫁肯定少不了,到時候咱們可就能天天吃上這樣的好酒好菜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正在為將來犯愁的項康聽到項冠這話,不由眼睛一亮,暗道:“對啊,我怎么把老虞家給忘了?他家那么有錢,如果能拿出來資助我,很多事就好辦多了啊!”
想到這里,又想到自己昨天在周縣令面前曾經盤算過的事,一個惡毒卻又絕對是出自善意的念頭,不由浮現在了項康的腦海中——能不能想什么辦法,借那個單右尉的手,把虞家逼得無路可走,只能是乖乖的把女兒嫁給自己,坐上自己的戰車,把他家的錢拿出來給自己用于起兵?
“如果能想什么辦法,讓虞家搬家到侍嶺亭來,事情就好辦多了。”項康甚至還盤算起了計劃的步驟,暗道:“虞家到了侍嶺亭人生地不熟,什么事都得仰仗我們項家,還有和我穿一條褲子的馮仲幫忙,到時候要他們出錢出力,絕對要比現在容易許多……。”
心中有了主意和打算,可究竟怎么才能讓虞家心甘情愿的搬到侍嶺亭來讓自己宰割,項康心中一時還想不出什么好的辦法,不過還好,項康還有點時間,同時項康也相信凌縣那個單右尉絕對不會就此收手罷休,自己隨時有可能得到他的強力幫助,所以項康也不怎么著急,是日與交情益發親厚的馮仲盡興而散,次日就又回到自己和馮仲合伙開設的鐵匠鋪中主持煉鋼,管理經營。
其后的一段時間里再沒有發生什么大事,單右尉沒有來雞蛋里挑骨頭,虞家那邊也太平無事,項家子弟照常東游西逛,項康則在經營鐵匠鋪的閑暇時間里,打著參觀馮仲訓練東鄉各亭亭卒的旗號,結識了下相東鄉十亭的所有亭長,雖然沒象和馮仲一樣結成知己好友,卻還是建立了一定的友誼,見面點頭互相熟識,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多多少少的為自己的將來建立了一點基礎。
同時侍嶺亭出產的優良鐵器也越來越有名氣,不但周邊的凌縣、下邳、取慮和僮縣等地商人百姓爭先恐后的跑來侍嶺亭采購鐵器,就連曾經是楚國國都的彭城和更遠的蕭縣、留縣等地的商人也紛紛慕名而來,采購侍嶺亭出產的鐵制武器和農具到各地販賣牟利或自用,項康和馮仲合伙開設的鐵匠鋪也因此生意日益火暴,讓項康有了更多的閑錢自用和幫補家計,馮仲也因此笑得天天合不攏嘴,成天就在人前吹噓,說自己這輩子最聰明的一個決定就是和項康化敵為友,結交成手足兄弟。
這不,這天剛把一爐先煉出來的鋼水倒進模具里,累得滿身大汗的項康正在大口大口喝水的時候,馮仲就又笑嘻嘻的來到了項康的面前,一見面就滿臉興奮的對項康說道:“兄弟,好消息,大買賣,沛縣的曹獄掾派人帶著傳引來我們這里,想買六十把鐵刀去給沛縣的官差用,還說如果能給他們一個好價錢的話,曹獄掾可以幫我們勸沛縣的都尉和各鄉的游徼、亭長,讓他們的人全都買我們侍嶺亭的武器用。”
“沛縣?”這個時代沒有那個地名更讓項康警覺,有些驚訝的問道:“沛縣的獄掾,專人派人走這么遠的路來我們這里買刀?”
“誰叫兄弟你煉的鐵好呢?”馮仲笑得益發開心,又說道:“放心,我已經仔細檢查過傳驗了,沒什么問題,千真萬確是沛縣曹獄掾派來的,人就在外面,我這就把他叫進來?咱們兄弟一起當面和他談談價錢?”
六十把鋼刀對項康的小鐵匠鋪來說確實是一筆不小的買賣,所以項康也就點了點頭,同意親自接見沛縣曹獄掾派來的人,然后不一刻,一個滿臉粗硬黑胡子的彪形大漢就被領到了項康和馮仲的面前,馮仲先給那彪形大漢介紹了項康的名字身份,那看似粗豪的彪形大漢也很有禮貌,馬上就向項康拱手說道:“沛縣獄卒樊噲,奉上吏曹獄掾之令,見過……。”
“噗!”
彪形大漢樊噲的話沒能全部說完,因為他才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正在喝水的項康就一張口,把一口水噴到了他的面前,還差點直接噴到了態度臉上。再接著,項康又指著樊噲驚叫問道:“你說什么?你叫什么?”
“在下樊噲啊。”樊噲滿頭霧水的回答,又問道:“怎么?項公子,在下剛才沒說清楚?”
項康傻傻的看著樊噲,半晌才回過神來,趕緊又問道:“沛縣曹獄掾?樊壯士,你們沛縣的獄掾,叫什么名字?”
“在下的上吏叫做曹參。”樊噲繼續如實回答,道:“曹參曹獄掾。”
項康繼續張口結舌,半晌才在心里喃喃說了一句,“前些天才提到劉季劉老三,沒想到是說曹操,曹仁把夏侯惇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