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凡單公子還算沒有冒失到家,雖說兌現了對虞知的承諾,從女閭回家后,沒有告訴單右尉虞知有請的事,不過第二天在單右尉去了凌縣官寺辦差之后,單公子卻還是比較小心的領了五個家中僮仆,又帶上了刀劍等防身武器,然后才乘上自家的馬車,領著僮仆北上向顏集亭這邊而來。
顏集亭距離凌縣縣城的路程也不算太近,領著幾個步行的武裝僮仆,單公子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進入了顏集亭的地界,也很快就從路邊農夫的口中,打聽到了虞知約定的鴨咀圩所在,然而在乘車來到鴨咀圩時,還不算是五谷不分的單公子卻頗是驚奇的發現,鴨咀圩一帶的農田大都已經翻耕下種,四周的田地里連農夫都沒有幾個,更別說是一貫衣著鮮亮的虞知虞公子。
“公子,不對啊。”負責趕車的貼身侍從王巨也看出不對,勒住馬回頭向單公子說道:“昨天那個虞家的人,不是說虞公子今天要在這里監督春耕么?怎么這里的田地都已經耕好了,連種子都下了?”
單公子不答,只是四處張望,尋找自己曾經見過幾次的虞知,然而虞知卻渺無蹤影,并沒有在附近等待。單公子心中奇怪,暗道:“怎么回事?難道姓虞那個小豎子耍我?他吃豹子膽了,敢耍本公子?”
這時,路旁的一棵大槐樹后,突然走出了一個滿臉粗硬胡須的彪形大漢,哼著不知道那個地界的鄉間小調,徑直向著單公子的馬車走了過來,還遠遠的就操著外鄉口音大聲問道:“敢問一下,車里坐的,可是縣里來的單凡單公子?”
“那來的匹夫,敢直接叫我家公子的名字?”王巨替單公子怒聲問道。
“單公子莫怪,在下是個粗人,不懂規矩。”那粗豪大漢一邊道著歉,一邊不緊不慢的走近馬車,又大聲說道:“我是虞公子派來的人,他叫我在這里迎候單公子,領單公子去見他。”
“站住!”王巨還算有點眼色,注意到那粗豪大漢的左手扶住了腰間的劍柄,隨時可以突然拔劍,趕緊開口喝阻,又問道:“你們家虞公子,不是約我家公子在這里見面嗎?怎么他沒來?”
“臨時有事,去了別的地方。”那粗豪大漢不肯停步,一邊繼續前進,一邊隨口說道:“他叫我在這里等著單公子,領單公子去見他。”
“站住!”注意到那粗豪大漢已經欺進十步之內,王巨忙再次喝阻,又趕緊沖單公子的其他從人喝道:“注意保護公子。”
余下的四個隨從趕緊攔在那粗豪大漢和馬車之間,還未雨綢繆的全部拔出了刀劍,王巨又回頭沖坐在車里的單公子說道:“公子小心,這個匹夫好象來意不善。”
單公子點頭時,那粗豪大漢卻突然面露詫異神色,沖著車后大聲說道:“公子,你不是說叫我帶單公子去見你么?怎么又來了?”
聽到這話,王巨和四個隨從下意識的一起回頭,單公子也忍不住從車里探出頭去看后面情況,結果看到車后空無一人時,還沒等單公子和王巨等人做出第二反應,那粗豪大漢已經突然拔出了腰間銅劍,大吼一聲快步向前,徑直沖向單公子馬車的而來。守在車前的四個隨從大驚,趕緊舉起武器準備迎戰,那粗豪大漢早已照著最前面的單公子隨從一劍斬下,咆哮道:“擋我者死!”
埔的一聲,最前面的單公子隨從頸間鮮血飛濺,還沒來得及發出慘叫就直接摔倒在道路上,余下三個隨從也頓時被嚇得目瞪口呆,全都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粗豪大漢竟然敢直接拔劍殺人,好在那粗豪大漢也沒理會他們,只是從砍出來的缺口處直沖而過,又是一聲大吼,直接跳上了單公子乘坐的馬車,“死!”
“匹夫!”
關鍵時刻,趕車的王巨總算是做出了反應,揮動前些天才在市面上高價買來的侍嶺亭鐵刀,攔腰去砍那粗豪大漢,可惜那粗豪大漢的動作反應卻遠在王巨之上,及時劍擋住鐵刀,金鐵相交發出一聲巨響,結果王巨手里的上好鐵刀倒是把那粗豪大漢的陳舊銅劍砍出了一個缺口,然而巨大的反震力,卻又讓王巨的虎口一陣發麻,鐵刀差點脫手飛出。
“狗娘養的!死!”
粗豪大漢的動作快得仍然還是讓王巨不敢想象,刀劍相撞剛剛各自蕩開,那粗豪大漢的銅劍馬上又橫著向王巨的脖子削來,王巨大驚,下意識的翻身滾下馬車。結果王巨的動作倒是還勉強夠快,及時躲開了這致命一劍,讓那粗豪大漢的銅劍僅僅只是削去他的半邊發幘,然而馬車之上,卻轉眼之間就只剩下了那粗豪大漢和車里的單公子兩人。
“壯士!不要亂來!有話好說!”
滾下馬車的王巨也還算冷靜,百忙之中仍然沒有忘記哀求那粗豪大漢手下留情,可惜那粗豪大漢卻是不理不睬,雙手挺劍大吼著筆直捅進車中,車里也馬上濺出了一股暗紅色的血液,噴滿了車廂前的竹簾。
“公子——!”
王巨和余下三個單公子的隨從都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三個之前被嚇呆的隨從還不假思索的撲向馬車,那粗豪大漢卻大手一伸,探進車內抓起胸膛中劍的單公子往后一甩,將滿身鮮血的單公子砸向那三個隨從,頓時就把兩個隨從砸翻在地。接著那粗豪大漢又一劍劈翻了第三個隨從,操起馬鞭用力一甩,大喝一聲“駕”,馬兒受驚向前急奔,載著那粗豪大漢向前飛馳而去,車輪還又碾在單公子的小腿上,將已經快要斷氣的單公子小腿腿骨碾碎。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巨野澤彭越彭頭領手下張季殺的人!有膽子,來巨野澤找老子報仇——!”
說時遲,那時快,從那粗豪大漢暴起發難開始,一直到他自報身份的余音在道路上回蕩,前后也絕對沒有超過一分鐘。速度快得不要說是在遠處耕種的農夫過來查看情況,就是連王巨和單公子的幾個隨從,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敢相信那粗豪大漢會在這么短的時間里連殺兩人,還奪車而逃!最后,還是在單公子口中流著鮮血,咽下人生的最后一口空氣,王巨才如夢初醒的撲向單公子的尸體……
“公子——!”
“快!快!快報官!報官!叫人抓!抓!抓那個兇盜!抓虞家,抓虞家那個公子——!”
…………
也是湊巧,大禍即將來臨之時,虞家的現任家主虞間,正好在生平第一次和自己的溫柔大女兒虞妙戈發生了爭執,原因也不為別的,正好是因為虞知之前答應的虞妙戈和項康之間的親事。起因則是虞間和寶貝兒子虞知商量如何派人到項家退親,解除虞妙戈與項康約定的親事,結果正好被虞妙戈聽到,父女之間就發生了爭執……
“……阿翁,按理來說,女兒的親事是應該由你做主,女兒我沒有說話的份。”虞妙戈的美目中有些閃爍的光芒,十分委屈的說道:“可是女兒覺得,你這么做……,有些過分了。項公子幾次幫過我們家,還救過兄長,現在我們家的情況才剛好點,你就急著派人去他家里退親,這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忘恩……?”
“為父是為了你好!”虞知粗暴的打斷女兒,說道:“那個姓項的配不上你!當時我答應把你嫁給他,也是因為縣里的單右尉把我逼到那個地步!本來我還想等一等再說,可他的兩個叔母居然還敢正式上門提親,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怎么可能還等下去?只能是趕緊把這事結了,讓那個姓項的破落子弟死了這個念頭!”
“可……,可如果退了親,縣里的那個單右尉聽說了,又上門提親怎么辦?”虞妙戈更加委屈的問道:“難道阿翁你要我嫁給姓單那個惡霸?”
“放心,為父已經替你安排好了。”虞間面無表情的說道:“北邊司吾亭的陳家,和我們門當戶對,他的兒子陳鳴也和你年齡相當,還幾次探過為父的口風,把你和姓項那個破落子弟的事退了,為父就馬上讓人給他家帶話,讓他家登門提親,到時候單右尉也沒什么話說。”
聽到父親這絕親的話,虞妙戈的美目中不由開始有淚水打轉,旁邊的虞知則好心好意的勸道:“大妹,父親是為了你好,我知道你是想報答那個姓項的,可那個姓項的除了經常來我們家混吃混喝以外,也沒幫上我們什么忙。而且他那個殺人犯三叔,還差點連累到我們虞家,我們虞家怎么可能和這樣的人家結親?”
虞妙戈終于流下了眼淚,哽咽著沖虞知說道:“兄長,項公子還沒幫我們家的忙?難道你忘了,上次如果不是他,你就要被案比為市籍,征召到邊疆去服戍役?你的良心……?你的良心呢?”
虞知有些語塞,半晌才說道:“我們已經謝了他了,他一家十幾個兄弟來我們家白吃白喝這么多次,難道還不夠報答他?”
說完了,虞知還轉向了一直都無比厭惡項家子弟的小妹虞姀,問道:“小妹,你說是不是?”
出乎虞知的預料,素來伶牙俐齒的虞姀這次不但沒有幫他說話,還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淡的說道:“別問我,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你自己!”
“你?!”虞知大怒,喝道:“小妹,難道你也覺得你姐應該嫁給那個姓項的破落子弟?”
“我姐自己愿意,我不管!”虞姀替姐姐說出心里話,道:“姐嫁給那個姓項的,雖然要吃點苦,但是她自己樂意,我不攔著!而且我也覺得,阿姐嫁給那個姓項的,怎么都比嫁給那個逼得妻子上吊的單右尉兒子強!”
“住口!”虞間粗暴呵斥女兒,道:“誰說我要把你姐嫁給那個姓單的了?我是要把你姐嫁給司吾亭的陳家!”
“小妹,說什么都沒用了。”虞知也陰森森的說道:“實話告訴你們吧,阿翁已經派人給司吾亭的陳家帶個信了,他家在三兩天之內就會派人來正式提親,到時候阿翁會馬上答應。項家那邊,他們愿退得退,不愿退也得退!”
“阿翁,你……?”虞妙戈如遭雷擊,淚如泉涌。
“阿翁是為你好!”虞間冷冷答道。
“阿翁,阿哥,你們太過份了!你們考慮過我阿姐的感受沒有……?”
虞姀正要替姐姐和父親爭辯,不曾想大門那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音,虞家父子姐妹四人驚訝扭頭看去時,又更加驚訝的看到,顏集亭求盜張嬰,竟然領著幾個手拿武器和繩索的亭卒直接沖了進來,還異常粗暴的推倒了試圖阻攔的守門老仆,舉著二尺版兇神惡煞的吼叫道:“官差辦案!虞知!虞知在那里?!”
“張求盜,出什么事了?”
虞知確實是個庸才,明明聽到專門負責抓人的求盜張嬰直接叫喊自己的名字,竟然還走到了客廳門前去迎接張嬰等人,結果迎接他的,當然是粗暴拉扯按壓,還有繩索加身,虞家眾人魂飛魄散,虞間更是連滾帶爬的撲向張嬰,帶著哭腔問道:“張求盜,出什么事了?為什么要抓我兒子?”
“為什么要抓你兒子?”張嬰的眼睛明顯有些泛紅,鐵青著臉大吼道:“你兒子派人殺了單右尉的公子單凡!姓虞的,你家這次麻煩大了!”
聽到張嬰這話,正在掙扎求救的虞知頓時呆住,張大了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虞間更是瞠目結舌,然后腦袋一歪,還直接昏死在地上,虞妙戈也嚇得花容失色,狀如呆癡,反倒是調皮搗蛋習慣了的虞姀比較冷靜,先是撲了上去查看父親情況,然后趕緊招呼家中仆人過來搶救虞間。那邊張嬰卻是繼續大吼大叫,要求手下亭卒在虞家眾人中尋找那個叫做虞多的仆人。
連掐人中帶揉胸口,好不容易把虞間救醒的時候,虞知早已經喊著冤枉和好些個虞家仆人被張嬰等人押走,虞家也被同亭的伍長和什長帶人包圍,不給虞家父女逃亡的機會。虞知別無選擇,只能是拉著兩個哭泣不止的女兒,聲音微弱的說道:“別哭了,快,快求人,想辦法,去給項公子送信,求……,求他來救我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