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樊噲是早就已經跑到了芒碭山當土匪強盜的緣故,單公子遇害一案,也徹底變成了一樁無頭公案,變成了一樁誰也說不清楚的糊涂案。
凌縣這邊,老虞家天天喊冤,虞知打死都不承認自己雇兇殺人,同時不管凌縣官吏如何的掘地三尺,也沒有發現一丁點證據證明虞知有什么雇兇殺人的行為——這點對于注重證據的大秦朝而言尤其重要。還有那個打著虞知招牌到凌縣城里騙單公子到下相送死的虞多,也象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下相這邊,因為樊噲的相貌特征比較明顯的緣故,曾經和樊噲相處過幾天的項康倒是有重大的做案嫌疑,然而項康不但抵死不認帳,還突然從嫌疑人變成了受害者——被樊噲用五十鎰假金子騙走了六十把上好的侍嶺亭鐵刀。同時項冠被盜匪搶劫的案子也變成了一樁無法偵破的疑案,凌縣和下相兩縣的官吏掘地三尺,都同樣找不到項康的做案證據,也沒辦法抓到搶走項冠金子的盜匪張季。
沛縣這邊同樣是一筆糊涂爛帳,獄掾曹參一口咬定樊噲帶到下相的介紹信是他人偽造,也死活不承認樊噲是自己手下的獄卒,雖然追查單公子遇害案的凌縣官差,還有追查假金騙刀案的下相官吏,先后都查到曹參與樊噲私交篤厚,有協助樊噲做案的重大嫌疑,卻又死活找不到曹參的做案證據。同時沛縣還有一個叫蕭何的主吏還跳出來替曹參辯解,引經據典的講述秦法,把下相和凌縣的官吏駁得啞口無言,不得不放棄讓沛縣縣令把曹參拘押審訊的要求。
末了,蕭何還又出示了碭郡大寇彭越確實有一個叫張季的手下的證據,讓追查單公子被殺案的凌縣官吏到碭郡去追捕張季,而當凌縣官吏硬著頭皮跑到碭郡爰戚縣去繼續追查時,早就被彭越這幫水匪攪得焦頭爛額的爰戚縣官吏又往薛郡和東郡推,楞說彭越那幫人主要是在薛郡和東郡的巨野澤水面上活動,說什么都不肯陪著凌縣官吏淌這趟渾水——要是有能力收拾彭越這幫人,爰戚縣的官吏也用不著凌縣的人來催他們動手了。
案子牽連的范圍越來越大,牽涉到的人也越來越多,案情更是復雜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負責追捕凌縣官吏當然是徹底的無計可施了。凌縣的縣令也是大感頭疼,不知道如何把這個案子了解,最后也不得不鉆了秦法的空子,發下一道海捕文書通緝動手殺人的張季了事,既指望奇跡出現有朝一日能夠把那個張季抓到治罪,調查事實真相,也好歹對上司有一個交代——不是咱無能查不清楚案子,是主要當事人抓不到,無法繼續往下查。
海捕文書發出后,和項康關系越來越好的馮仲又往凌縣跑了一趟,又悄悄給凌縣的吳獄掾送了一筆錢,求得吳獄掾說服了凌縣縣令釋放無辜蒙冤的虞知,同時黍叁也因為拿不出證據證明單右尉脅迫自己陷害虞家,挨了一頓板子剃去鬢角,革除里典職位釋放,與虞知雙雙走出大牢,在單右尉仇恨的目光中哭哭啼啼的回家與親人團聚。
虞知帶著刑傷回家后的第二天,虞間就親自帶著兒子和兩個女兒,一起來到了侍嶺亭向項康和項家子弟當面道謝,只可惜項康雖然神情平靜的接待了他們一家,前些日子很是在虞家住了一段時間的項家子弟卻除了項猷以外,沒有一個臉色難看,對虞家人的真誠道謝愛理不理,項康的兩位叔母更是一改平時的慈祥溫柔神態,對虞家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甚至都沒有端出一碗熱湯(開水)來款待虞家人,更別說是張羅飯菜了。
知道項家人為什么會這么對待自家,心中有愧的虞間當然不敢半句怨言,還主動起身,點頭哈腰的向項康的兩位叔母說道:“兩位阿母(大媽),我知道我就是說一萬個對不起,你們也不會原諒我,我是狗眼看人低,嫌貧愛富,我該死。但我還是斗膽,想請你們給我一個謝罪的機會,讓我補償一下項公子。”
脾氣相對來說比較大的二叔母板著臉不吭聲,素來溫柔的三叔母也沒有什么好臉色,神情僵硬的說道:“謝罪不敢當,至于如何補償康兒,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不用對我們說。”
“唉。”虞間輕輕嘆了口氣,然后才轉向了項康,神情盡是愧疚的說道:“項公子,多余的話老夫也不說了,之前老夫答應把妙戈嫁給你,老夫確實是被逼著答應的,事后老夫嫌貧愛富,也確實動過反悔的念頭。但現在老夫已經拿定主意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你就和妙戈成親吧,時間你定,用不著什么納采問名,如果你愿意,今天老夫就把妙戈留下,你們今天就拜堂成親。”
聽到虞間這話,兩位叔母和項家子弟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一些,虞妙戈則是羞得把臉埋進懷里,看都不敢看項康一眼。那邊虞間則又說道:“還有,老夫打算把家產分為三份,拿一份給妙戈當再陪嫁,算是對項公子你的補償。”
兩位叔母的嘴角終于出現了一絲笑意,擠眉弄眼的不斷向項康使眼色,催促項康趕緊答應。而項康則是神情平靜依舊,說道:“虞公,你的好意晚輩心領了,但晚輩不愿意接受。還有,晚輩還想和你的玉姝退婚,解除我們之間的口頭約定,希望你不要介意。”
“什么?!你說什么?!”
項家子弟個個驚叫出聲,包括兩位叔母都忍不住驚呼出了聲音,那邊虞間和虞知父子更是把眼睛瞪成了銅鈴狀,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聽到這樣的回答。虞妙戈也吃驚的抬起頭,滿臉難以置信的看向項康。惟有虞家小丫頭虞姀反倒是沒有過于吃驚,只是悄悄的看了項康一眼,心中滋味復雜。
“我說我想退親,解除婚約。”從一開始就打算放長線釣大魚的項康表情鎮定,發自內心卻又十分巧妙的說道:“妙戈姑娘溫柔賢德,美貌動人,我配不上,所以我決定退婚。”
“康兒,你胡說什么?你那里配不上這位虞家姑娘了?”
二叔母急得直接當眾這么問,虞間也吃驚的說道:“項公子,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老夫這次是真的愿意把女兒嫁給你啊?”
“虞公,晚輩絕對不是在開玩笑。”項康平靜的說道:“我決定退婚,原因有三個,第一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的大女兒,第二是我不想乘人之危。至于第三嘛,我想證明一下我是被冤枉的,免得有人在背后懷疑那個姓單的,是我雇人去殺的,還故意嫁禍到虞大兄身上,然后乘機賣人情給你家,逼著你把女兒嫁給我。”
虞間張大了嘴,半晌才說道:“項公子,我沒懷疑你啊,懷疑你的人是凌縣的官差,老夫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啊。”
“瓜田李下,我要避嫌。”項康的態度十分堅決,說道:“而且我真的覺得自己配不上你的這位玉姝,更不想乘人之危,所以就這么定了,退婚!”
虞間再一次張大了嘴巴,兩位叔母卻是急得跳了起來,沖到項康的面前,一左一右的拉扯著項康說道:“康兒,你別犯糊涂,我們都相信你不會那么做,快快,起來給你外舅(岳父)磕頭,你和虞公的女兒今天就成親。”
項康掙扎搖頭,死活不肯起身向虞間磕頭,虞間則是撲通一聲,反過來向項康雙膝跪下,老淚縱橫的說道:“項公子,老夫知道你還在恨我,不肯原諒我,但老夫這次是真心要悔罪啊,妙戈又這么喜歡你,親口說了愿意嫁給你,你就別推辭了。”
那邊有傷在身的虞知也掙扎著站了起來,同樣是向項康雙膝跪下,磕頭作揖的哀求項康趕緊娶了自己的妹妹。雖說從古至今這樣的事都不多見,項康卻繼續搖頭,說道:“虞公,虞大兄,你們都起來吧,我的心意已決。而且我也看得出來,妙戈小妹她對我只是感激,所以你們也別勉強她了,還是另外給她挑一戶配得上她的人家吧。”
還道項康是在說氣話,虞家父子難免更是哀求告饒,兩位叔母也是急得腦門冒汗,又拉又拽又扯耳朵,非要逼著項康馬上答應,馬上起來給項康磕頭,項康卻死活不肯讓步,堅持不肯收回退婚決定。最后鬧騰得不可開交時,虞姀突然大喊了一聲,“夠了!我姐哭了!項康,你真是鐵石心腸,沒看到我姐已經被你氣哭了?”
還是聽到了這話,虞家父子、兩位叔母和項康才發現,虞妙戈確實已經是珠淚漣漣,坐在那里哭得泣不成聲,二位叔母也頓時大怒,都向項康呵斥道:“康兒,看到沒有,虞家小妹都被你氣哭了?你到底要犟到什么時候?”
看了看哭成淚人一般的虞妙戈,項康終于有些動搖,遲疑了半天才說道:“讓我考慮一下,過一段時間再說行不行?”
“還考慮什么?你還有什么需要考慮的?”二叔母呵斥問道。但是見項康重新垂下頭不說話后,二叔母也沒了辦法,只能是對虞家父子說道:“虞公,你們起來吧,康兒的性子有些犟,讓他考慮一下吧,我們會勸他的。”
虞間無奈,只好在項康叔母的幫助下掙扎著起身,項康也這才向虞間說道:“虞公,虞大兄的事還沒完,姓單的那個右尉肯定不會就這么算了,你們得早做準備的好。”
“老夫明白。”虞間點頭,愁眉苦臉的說道:“可老夫也沒辦法,單右尉有權又有勢,他如果又想辦法報復,老夫真不知道該怎么辦的好了。”
“我有個主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聽?”項康問道。
“請項公子指點。”虞間趕緊答道。
“把你們的家搬到侍嶺亭來。”項康終于圖窮匕見,說道:“你把家搬來侍嶺亭以后,不但人身安全有保證,單右尉想要整你,也必須得先過下相縣官府這一關,有馮大兄在,也有我們項家在,你們虞家可以什么事都不用擔心。”
虞間的眼睛一亮,頓時有些心動,可是仔細一考慮之后,虞間卻又說道:“可老夫的田地房屋,都在顏集亭啊?那些東西可沒辦法搬。”
“先把家搬過來。”項康答道:“田地房產,可以叫你家里的下人暫時看管,然后慢慢變賣,慢慢的轉移到侍嶺亭來,這樣就不會有什么損失了。”
虞間更加動搖了,項康則又說道:“虞公,我也是一片好意,這次虞大兄能夠被放出來,是他的運氣,下次他還會不會有這樣的運氣,就誰也不敢擔保了。”
虞間盤算,半晌才說道:“老夫考慮一下,如果可以的話,老夫就把家搬過來。”
有單右尉這么一個得力幫手在,項康當然不怕虞間會改口反悔,讓自己白辛苦一場,直接就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再勸留下過多造作痕跡。然而事還沒完,虞間又提出想請項康領路,領自己到馮仲家里去,向在這件事同樣出了大力的馮仲當面道謝,項康一口答應,馬上就起身給虞家人帶路,領著虞家人來向馮仲道謝。
在趕往馮仲居住的侍嶺亭亭舍的路上,項康幾乎沒怎么和虞家人說話,虞妙戈一直在車上抹著眼淚,虞姀也一直板著臉坐在姐姐身邊,姐妹倆始終沒有和項康有過半點交流。最后,還是在見到了馮仲之后,虞家父子和馮仲說話客套,項康一個人在亭舍院子里散步散心的時候,虞姀小丫頭才板著臉來到項康的面前,劈頭蓋臉就低聲說道:“虛偽!我姐有那里配不上你?你為什么要和她退婚?”
“我已經說過原因了,不想再羅嗦。”項康回答,又看著虞姀小丫頭的眼睛低聲說道:“還有,如果你阿翁是說把你嫁給我,我絕對不會推辭,馬上就會答應。”
羞澀神色不可避免的出現在了虞姀動人的俏臉上,小丫頭也不敢去看項康的目光,只是把臉扭開,說道:“別做夢,我是不會看上你的。聰明的話,一會就給我阿翁磕頭叫外舅,把我阿姐娶了,不然保管你后悔一輩子。”
“和你阿姐成親,我必須得考慮。”項康坦然說道:“但如果是和你成親,我絕對不會考慮,馬上答應。”
“我到底有那里好?”虞姀有些忍無可忍了,紅著臉低聲說道:“連阿翁都說我調皮搗蛋,成天不干好事,我姐比我強多了,你怎么偏偏就一定要纏著我?”
“聽說過什么叫一見鐘情沒有?”項康微笑說道:“如果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我是先和你姐姐見面,或許今天我就已經答應了。但沒辦法,誰叫你這個調皮小丫頭先冒出來勾引我,所以我就決定纏你了。”
“誰勾引你了?”虞姀的粉臉紅成了赤色,嬌嗔道:“我那天,是看不慣你們跑到我家混吃混喝,沒別的意思!”
“可誰叫你看不慣我,先冒出來和我見面?”項康苦笑答道:“還有,誰叫你一直沒告訴我,你還有個姐姐,你阿翁是答應把你阿姐嫁給我?你如果說了實話,又那里還會有后來的事?”
“是你自己糊涂,關我什么事?”虞姀呵斥,紅著臉說道:“天底下沒見過你這么糊涂的男人,不打聽清楚我有沒有姐妹就直接求親,簡直荒唐!”
項康苦笑,不再說話,也確實有些埋怨自己的稀里糊涂,擺出這么大的烏龍。那邊虞姀小丫頭則又低聲說道:“最后給你一個機會,一會就磕頭叫我阿翁外舅,把我姐娶了,不然你會后悔!”
“和你阿姐,我要考慮。”
項康回答得很坦然直接,虞姀無奈,只能是紅著臉一跺腳就往房里走,項康忙叫住她,說道:“小妹,勸一勸你阿翁,趕緊把家搬到這侍嶺亭來,繼續住在顏集亭太危險。你如果有什么意外,我會后悔一輩子。”
“呸!”
回答項康癡情話語的,是小丫頭的一聲輕淬,項康當然不會介意,只是看著小丫頭匆匆離去的身影心中琢磨,暗道:“不出意外的話,虞家為了保命,應該會把家搬過來了。他家搬過來以后,我也得趕緊想辦法用他家的錢準備迎接這個亂世了,但怎么才能逼著虞家拿錢幫我呢?難道說,真要昧著良心把這個小丫頭的姐姐娶了?”
“要不真娶了吧,反正小姨子的那個什么,有姐夫的一半,大不了我吃點虧,先把她姐姐娶了,然后再慢慢想辦法把這個小丫頭搞定,辛苦點左摟右抱,讓她們姐妹同侍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