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限于這個時代的交通和通訊技術,過于嚴整縝密的同時又過于繁瑣的秦法確實有些坑爹,在單右尉已經棄職逃亡的情況下,也在單右尉家人季講已經被迫交代出實情的情況下,下相和凌縣兩縣的官府仍然還是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無謂的精力詳查此案,導致做為這個案子首告之一項康多次到下相的官寺受審做證,浪費了許多時間,也嚴重影響到了項康訓練民兵的計劃,還有侍嶺亭鐵匠鋪的經營,各方面的損失都相當不小。
最后,還是到了六月中旬時,下相官寺才給王巨等三個單右尉家人定了罪,凌縣官寺也捕拿了好幾個受到牽連的單右尉家中下人和涉案部下,正式結束了這個牽連眾多的案子。而這個時候,距離項康和虞妙戈正式成親的日子,也已經只剩下了不到一個半月的時間。
婚期越來越緊,項康就是再忙也不得不抽出時間和精力為自己的婚事做些準備,雖說納吉、納征和請期這些過場有兩位叔母幫著操心,然而項康住的小院實在是太破爛了,破爛得別說是老虞家了,就是兩位叔母都看不下去,力勸項康或者是抓緊時間翻修小破屋,或者是趕緊蓋幾間新房做婚房,不要過于委屈了從富貴人家嫁過來的虞妙戈。
破爛小院是項康的新式武器研究所,也是項康暗藏武器的地方,項康當然不愿冒著泄露機密的風險翻修,蓋新房又過于耗錢耗時間,所以項康決定暫時租住一個比較象樣的小院當新房,等以后再考慮蓋房子的問題——雖然項康很清楚自己很可能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而好不容易說服了兩位叔母同意自己這么做后,二叔母又向項康吩咐道:“康兒,這事你也得對虞家那邊說一下,讓他們也知道你準備等以后再蓋新房子,免得他們誤會。”
結婚以后住那里這樣的事當然得讓女方家知道,項康只得又抽出時間,專門往虞家目前租住的馮家老宅跑了一趟,然而很不巧,虞間和虞知父子恰好回了顏集亭去查看莊稼的長勢情況,只有虞妙戈和虞姀姐妹在家,虞姀小丫頭現在又在故意躲著項康,所以也就只有虞妙戈出來見了項康。
虞妙戈也確實賢惠,項康還沒把情況說完,虞妙戈就已經羞澀的說道:“沒關系,租房子就租房子,公子你如果嫌租房子麻煩的話,就住你原來的房子也行,反正也能遮風擋雨。”
“我那里太破了,外面只要一下大雨,里面就會下小雨,實在不忍心讓你住進去。”項康苦笑,說道:“還是租房子吧,妙戈,你喜歡住在侍嶺亭的什么地方?”
“隨便什么地方都行。”虞妙戈臉上羞意更濃,說道:“公子你決定。”
“那我得選一個房子大一點多一點的院子。”項康微笑說道:“到時候我那些兄弟們,肯定會天天跑到我們家混吃混喝,還肯定會經常在我們家過夜,妙戈你可別嫌煩。”
“不會,他們是應該的。”虞妙戈在這個問題上回答得很爽快,還鼓起勇氣說道:“他們是公子你的兄弟,他們上門,我應該接待。”
話說到這步,其實并沒有多少戀愛經驗的項康已經找不到什么話題,倒是虞妙戈又主動開口,說道:“公子,你能不能進去看一看小妹?”
“她怎么了?”項康下意識的抬頭。
敏銳的察覺到項康的反應有些緊張,虞妙戈的心里難免有些不是滋味,可還是說道:“她這些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人也瘦了許多,好象心里有事,你能不能去勸一勸她?”
項康猶豫,片刻后才搖頭說道:“算了,我不方便,你是她的姐姐,還是由你勸一勸她吧。”
知道項康是在故意避嫌,虞妙戈也沒堅持,只是如實說道:“我勸過,可是沒用,只希望她能盡快想通吧。”
言罷,早就知道妹妹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虞妙戈還輕輕嘆了口氣,很是苦惱該如何解開妹妹心中的心結,已經認命了的項康則害怕被未婚妻看出自己還在窺視著小姨子,趕緊提出告辭,虞妙戈也沒挽留,只是親自把項康送出了門,關心的一再囑托項康要保重身體,千萬不要過于勞累。
“唉,沒想到那個小丫頭會傷心成這樣,以后該怎么辦?為了虞家的錢,狠心拋棄她,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心事重重的離開了馮家老宅,項康本打算先回鐵匠鋪去查看那里的情況,不曾想路走到一半,卻碰上馮仲騎著一匹馬從縣城的方向回來,項康出于禮節上去問候,結果卻發現馮仲下馬還禮時垂頭喪氣,滿臉寫滿憂愁,情緒竟然比自己還差上許多,項康便好奇問道:“馮大兄,出什么事了?怎么愁成這樣?”
“兄弟,不好意思。”馮仲勉強擠出些笑容,說道:“你成親的時候,我沒辦法幫忙了,只能是提前祝你和弟妹百年好合,白頭偕老了。”
“怎么?大兄你出什么事了?”項康疑惑問道。
馮仲抿了抿嘴,先看了看左右沒有旁人偷聽,然后才垂頭喪氣的說道:“剛才我和鄉嗇夫去一趟縣里,縣里要我們馬上統計第四輪去服戍役的戍卒名單,讓他們在七月初五時集合出發,去北方邊疆服戍役,我也得去。所以兄弟,你的婚禮,我沒辦法參加了。”
“征召第四輪戍卒?”知道第四輪戍卒是征召所有戶籍為左鄰的成年男子,項康頓時大吃一驚,忙問道:“那我的兄弟們,豈不是也有人得去?”
“至少有四五個得去。”馮仲的表情沮喪到了極點,說道:“還有你的民兵隊和我們鐵匠鋪的學徒,也有大概一半的人得去。”
項康徹底傻眼,馮仲則強笑著安慰道:“放心,你是戶籍是右閭,屬于第五輪戍卒,這次用不著去,不會影響到你成親的大事。”
“我不是擔心我,我是擔心我那些兄弟。”項康忙說道:“以他們的脾氣,不可能會心甘情愿的去服戍役啊?”
“沒辦法,不想去也得去。”馮仲哭喪著臉回答,又說道:“還有,這事兄弟你得先替我保密,如果傳了出去,肯定會象上次一樣,有許多的人提前逃跑,那鄉里的差使就沒辦法辦了。”
正在等著陳勝吳廣首舉反旗的項康心亂如麻,猶豫了半晌才說道:“大兄,要不我們找一個地方喝點吧,仔細商量一下怎么打算這件事。”
“行,不過得找沒有外人的地方,不然被人偷聽到我們的說話就麻煩了。”馮仲答道。
“那我們去陳媼那里買點酒,到我住那里喝,那里沒外人。”項康提議,心里正煩悶得厲害的馮仲點頭答應,當下馮仲先回亭舍交還了馬,又和項康一起到侍嶺亭的酒肆買了兩壇酒和一點菜,然后便一起到了項康的破爛小院喝酒商談。
喝酒的時候,項康當然問起有沒有什么辦法讓自己的兄弟和民兵躲過這次征召,然而馮仲卻大搖其頭,說道:“沒辦法,我們大秦的律法太嚴了,除了老人、孩子和殘疾人,誰都別想逃徭役和戍役,誰敢包庇,誰就得被流放。”
“可是把人都征召去了服役,田里的莊稼怎么辦?鐵器誰來打?滿山的盜匪誰來剿?”項康有些憤怒的問道:“馬上就秋收了,馬陵山那邊聽說又有盜匪聚眾鬧事了,把民兵和種田的人都征召了去邊疆服役,誰收糧食?誰剿匪?”
“我們攤上了一個好皇帝啊。”馮仲嘆息著答非所問,又喝了一碗悶酒,然后才說道:“知道不?聽說在前段時間,我們的皇帝在咸陽一口氣殺了他十幾個兄弟,又把他的十個姐妹在鬧市上車裂了,他對自家兄弟姐妹都這么歹毒,更何況是對我們這些黔首百姓?”
“難怪陳勝吳廣會被逼反,難怪陳勝吳廣一反,全天下都跟著反。”項康總算是明白了秦末亂世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造反,和馮仲一樣喝了一碗悶酒后,項康干脆對馮仲說了實話,說道:“大兄,不是我不幫你,是我那幫兄弟是什么脾氣你也知道,你征召他們去服戍役,他們只怕會逃,我攔不住。”
馮仲不答,又連喝了兩碗悶酒,才神情郁郁的說道:“逃就逃吧,反正逃的人肯定不止他們幾個,債多不愁,虱子多了不癢,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這事也主要是鄉嗇夫的差使,我只求我押人去邊疆的時候,路上別有人逃就行了。”
“那如果在路上有人跑了怎么辦?”項康問道。
“那我就得代替他們服戍役。”馮仲的聲音里有些哽咽,喝著酒說道:“除非是能抓回來,或者我的親戚能幫我把他們抓回來,否則我就得替他們服戍役,還得挨扳子。知道伍游徼為什么去了雁門一直沒回來不?其實他就是因為押人去雁門服戍役的時候,路上跑了兩個戍卒,所以被定罪,扣在了雁門。”
“我是說,如果路上有人跑了,大兄你又抓不回來,你打算怎么辦?”項康繼續問道。
馮仲顯然無法回答項康這個問題,又連喝了兩碗酒,才聲音沙啞的說道:“認命唄,誰叫我倒霉,攤上這種苦差使?難道要我象沛縣那個劉季一樣,帶著人上馬陵山當強盜?”
話還沒有說完,眼淚就已經從馮仲的眼眶中涌出,緩緩落入酒碗,又喝了一碗悶酒后,酒量一直不怎么樣的馮仲還干脆哭出了聲音,發自內心的說道:“我是真不想去啊!第四輪征召的,都是我的鄉里鄉親,還有些和我是親戚,我不忍心拿繩子捆著他們去啊!他們中間如果有人跑了,我就得替他們受罪啊!我不想一起就是幾年回不來,我的孩子都還小啊,我走了他們怎么辦?”
一邊哭著,一邊拼命往嘴里灌酒,馮仲不由酩酊大醉,還干脆拉住了項康的袖子,哀求道:“兄弟,你的主意多,你能不能想想什么辦法,幫我躲過這一次?我的孩子都是你的侄子侄女,你不能讓他們孤苦伶仃的沒人照顧啊!我如果死在了邊疆,他們怎么辦啊?”
知道馮仲是在說醉話,項康也沒搭理他,只是一邊喝著悶酒一邊心里盤算,暗道:“怎么辦?雖然我那些兄弟可以跑,可我的民兵隊怎么辦?他們跑了或者是去了邊疆,我還拿什么造反?唉,如果陳勝吳廣能趕緊造反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跟著造反,名正言順的幫兄弟們和民兵躲過這次戍役。該死的陳勝吳廣,你們到底什么時候造反,我怎么偏偏一點都記不起來?”
項康心里飛快盤算的時候,馮仲已經開始了發酒瘋,一邊哭一邊喊,道:“……真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就學劉季,把人都放了,帶幾個聽話的上馬陵山,然后再把我的婆娘娃娃一起接過去,官府抓得我就抓,抓不著我,我就當一輩子的強盜!就算是死,我也要和我的婆娘娃娃死在一起!”
“你要是有那個膽量就好了。”項康嗤之以鼻,知道馮仲也就是喝醉了敢說些這種話,等他清醒了,就是借他一個膽子也不敢真的去學劉老三。然而嘀咕完了,項康卻又突然的心中一動,心道:“這點可以利用啊,連已經當了游徼的馮仲被逼急了,都敢說出學劉老三的話,更何況我那些光腳不怕穿鞋的民兵?如果把他們也給逼急了,他們能不兔子急了也咬人?!”
想到了這點,又仔細盤算了許久,項康突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先給自己滿上一碗酒,抬頭一飲而盡,然后把酒碗重重摔在了地上,脫口就說道:“何必要等陳勝吳廣?他們不急,我急!我先來當陳勝吳廣!”
也是湊巧,就在項康剛下定這個決心的時候,項它突然在院外敲門,大聲招呼項康去二叔母家中吃飯,項康也沒客氣,推開已經在大醉中昏睡了過去的馮仲,打開院門就對項它說道:“飯不急,項它,去把你的季叔們都叫來,出大事了。”
“季叔,出什么大事了?”項它疑惑問道。
“暴秦朝廷要征召第四輪戍卒了。”項康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們項家子弟,大約有一半得去邊疆服戍役,去把你的季叔們都叫來,我們商量一下怎么辦!”
“征召第四輪戍卒?”早就在擔心這事的項它一下子臉色蒼白,凝視發現項康不象是在開玩笑,項它不由大叫了一聲,然后撒腿就沖向了項康的二叔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