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先生,右將軍不是讓你帶來了三道表章嗎?現在第一道表章寡人已經準允了,還有兩道表章是什么內容?”
見項康已經公然開始與項羽狗咬狗,心中竊喜之下,熊心的笑容難免更加親切,項康派來的幫兇陳平則態度益發恭敬,先是又捧出了一道白絹寫成的表章,然后才聲音清朗的說道:“稟大王,右將軍的第二道表章內容是這樣,上將軍武信君不幸殉國,我楚國上下官民軍士無不傷痛欲絕,大仇不可不報,為激勵楚國將士奮勇殺敵,右將軍奏請大王降下令旨,在為武信君復仇之前,我楚國暫不設立上將軍一職,以示對上將軍武信君的紀念。”
陳平還沒話說完,殿上的楚國文武都已經是一片嘩然,陳平卻是不理不睬,只是繼續大聲說道:“然后再請大王頒布旨意,楚將之中,誰能擒獲或者斬殺殺害上將軍武信君的暴秦上將章邯,就封誰為楚國上將軍,接替武信君統領楚國兵馬!”
聽到這話,原本還對項康滿肚子火氣的項羽死黨范老頭和曹咎等人馬上眼睛一亮,這才終于明白了項康的良苦用心,熊心和宋義二人卻是一起臉上變色,一起肚子里慘叫道:“中計了!項康小兒,果然奸詐!”
依然滿頭霧水的還是項羽,不過項羽雖然不明白項康的苦心,卻對自己的武力和統兵作戰的能力具有絕對信心,想都不想就說道:“好主意!大王,這是一個好主意,楚國暫時不設立上將軍,誰能擒殺章邯匹夫就讓誰出任上將軍,是個好主意!微臣贊同,請大王準允!”
“微臣也贊同!”范老頭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舉圭說道:“右將軍的這個建議,不但可以表達我楚民對上將軍武信君的愛戴紀念,又可以激勵我楚國將士奮勇殺敵,與暴秦軍隊血戰到底,為上將軍報仇雪恨。此議大善,請大王準允。”
“微臣也覺得右將軍的建議極好,請大王即刻準行。”曹咎同樣跳出來大唱贊歌,又說道:“況且我楚國百官之中,無有一人的功績聲望能夠與上將軍武信君比肩,現在無論以誰為楚國上將軍,威望資歷都絕無可能服眾,與其所用非人,倒不如頒布令旨,暫不設立上將軍,日后誰能擒殺楚國的仇人暴秦上將章邯,再以誰為楚國上將。”
范老頭和曹咎帶了頭,在楚國朝堂上人數占優的楚軍江東派當然是紛紛響應,爭先恐后的勸說熊心采納項康的建議,與項羽交厚的桓楚還公然叫囂道:“這個時候誰都沒資格當上將軍,除了親手替武信君報仇的人,我們誰都不服!”
再是如何的人小鬼大,熊心此刻的臉色都難免變成了鐵青色,因為熊心很清楚自己已經上了項康的惡當了,先是故意裝出準備和項羽狗咬狗窩里斗的模樣,騙得自己當場冊封項羽為軍隊職位僅次于上將軍的前將軍,然后再上屋抽梯,突然又奏請暫時不要設立上將軍,自己如果答應這個奏請,那么項羽馬上就會變成事實上的楚軍第一人,以后不管自己如何調整人事安排,自己的親信心腹在軍隊里都只能是屈居項羽之下,絕無任何可能壓制住項羽,替自己控制住楚軍兵權。
老謀深算的宋義同樣明白這個道理,為了不讓項氏家族繼續掌握軍隊架空熊心,宋義也只能是硬著頭皮站了出來,向熊心奏道:“大王,右將軍的奏呈雖然不錯,已經殉國的武信君也的確德高望重,值得楚民愛戴紀念,但軍中不可無主,我軍眾將也必須有人約束,上將軍的職位,最好還是不要長期空懸。所以臣下認為,右將軍的這個奏請不能準允。”
“令尹大人,那以你之見,大王應該以誰為上將軍?”范老頭很是不客氣的直接問道:“現在楚國的文武百官之中,又有誰的功勛威望能夠服眾,接替武信君出任我楚國上將?”
“是啊,宋令尹,既然你反對上將軍的職位不能空懸,那以你之見,誰有資格能夠出任楚國上將?”曹咎同樣質問,又冷笑說道:“莫非令尹大人想毛遂自薦,奏請大王封你為楚國上將,接替武信君出任上將軍?”
宋義不敢吭聲,熊心也萬分為難,有心想按照原訂計劃強行冊封宋義為上將軍,替自己掌握楚軍兵權,又知道項羽和曹咎等人肯定不服,直屬軍隊比主力還多的項康更是會一蹦三尺高,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來。所以思來想去后,熊心只能是采取緩兵之計,硬著頭皮說道:“右將軍的奏請很是不錯,各位愛卿支持右將軍的奏請,也言之有理,但此事太大,關乎我楚國大軍的安危存亡,寡人必須三思而行,必須待日后再做決定。”
“大王,既然你也說右將軍的奏請不錯,各位大人支持右將軍的奏請言之有理,那還有什么考慮的?”堅信自己一定能夠干掉章邯的項羽迫不及待,說道:“請大王現在就頒布令旨,宣布暫不設立上將軍,今后誰能擒殺章邯匹夫,就以誰為上將軍。”
“請大王準允!”曹咎和范老頭帶頭,領著人數眾多的楚軍江東派文武一起行禮,齊聲懇請熊心立即采納項康的奏議,不給熊心拖延時間的機會。
“各位愛卿,稍安勿躁,寡人說過了,此事太大,寡人必須三思而行。”熊心臉色極度難看的說道:“怎么?寡人身為楚王,難道連做這個主的權力都沒有?各位愛卿一定要寡人立即采納右將軍的奏請,難道是想逼宮不成?”
還是那句話,這個時代的貴族血統論還大有市場,熊心又是項梁當初領著楚軍文武擁立的楚王,范老頭和曹咎等人身為楚臣,也不敢隨便亂了君臣秩序,只能是趕緊一起伏地謝罪,齊聲說道:“臣等不敢。”
“那就這么著了!”熊心臉色更加難看的喝道:“右將軍的奏請,寡人自會考慮,但今日不議!”
曹咎等人無奈,只能是唱諾領命,各自退回班列,范老頭卻不肯起身,又說道:“大王,右將軍項康功勛卓著,先是光復我楚國淮泗舊土,又接連戰敗暴秦軍隊,并迎回上將軍武信君的遺體,勞苦功高,微臣斗膽奏請大王準允,升右將軍項康為楚國后將軍,輔佐大王統領楚國兵馬,破秦復仇,重興楚國。”
范老頭這話當然是投桃報李,代表項羽回報項康的主動示好,讓項羽和項康成為楚軍的第一人和第二人,同時也是為了徹底堵死熊心的退路,讓熊心在軍隊的人事安排上再沒有機會玩出新的花樣。項羽的死黨曹咎和鄭昌心領神會,便也馬上跳了出來支持范老頭的奏請,迫不及待的懇請熊心立即就給項康升官。
惡有惡報,雖說與項康八字不合的范老頭難得放下成見,一心想要促成項羽和項康聯手把控楚軍的有利局面,已經深恨項康到了極點的熊心卻不肯依從,說道:“眾位愛卿無須焦急,寡人當初就說過,右將軍功勛卓著,寡人要當面封賞于他,他的官職升遷問題,還是等撤兵回到彭城再說吧。”
言罷,熊心還打了一個呵欠,揮手說道:“寡人乏了,今天的朝會就到這里吧,散了吧。”
“大王且慢。”幾乎被眾人遺忘的陳平突然開口,表情有些焦急的說道:“大王,右將軍讓微臣帶來了三道表章,現在只是向你呈奏了兩道,還有第三道表章沒有呈奏啊?”
“右將軍還有什么表章?”熊心的聲音極是不耐煩,還明顯帶著怒氣。
“回稟大王,右將軍奏請……。”
“不必口述了,直接呈上來讓寡人過目。”
陳平才剛開口回答,回過神來的熊心就趕緊打斷,生怕項康又給自己出什么難題,被陳平說出來讓自己更加難以收場。好在陳平也很聽話,馬上就閉上了嘴巴,把項康的第三道表章交給殿上涓人(侍從官),讓涓人把表章直接呈遞給熊心過目。可惜熊心的謹慎無用,粗略看完了項康的第三道表章后,熊心還是不由自主的神情一變,臉色甚至還有些發白,雙手也微微開始顫抖。
“項康的第三道表章是什么內容?”
見熊心久久不語,還神情反應明顯不對,殿上百官當然是無不好奇,宋義更是心知不妙,忙向熊心說道:“大王,如果右將軍呈奏的是什么機密大事,大王不便公開,不妨暫且留下,待日后再做決斷。”
宋義這話當然是為熊心拖延時間,想把眾人先打發走再和熊心商議對策,可惜熊心卻是有苦難言,知道自己就算立即結束朝會,項康的表章內容也很快就會被陳平散播出去,到時候不但項羽等人更加能領會項康的意圖,自己還將把另一個重要當事人推到項康和項羽那邊,成為自己的死敵!
所以沒辦法,思來想去,再三權衡了利弊后,熊心還是強擠出了一點笑容,說道:“不是什么機密大事,只不過是右將軍奏請寡人把三閭大夫景駒升遷為左徒大夫,輔佐寡人處理朝政。”
“右將軍奏請升遷我為左徒大夫?”當事人景駒這一驚非同小可,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與自己交情平平的項康怎么會突然想起替自己求官,不過迅速明白了過來后,景駒不由心中狂喜,還趕緊低下了頭,生怕自己的歡喜神色被熊心看到,心里還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飛到睢陽,抱著項康狠狠親上幾口!
“奏請三閭大夫景駒升遷左徒大夫?”項羽的死黨曹咎也是一楞,然后立即明白了項康的惡毒用心后,曹咎也忍不住低下了頭,滿臉獰笑的在心中說道:“佩服!夠狠!”
反應最激烈的還是熊心的死黨宋義,熊心強擠笑容說出的話還沒說完,宋義就已經臉色蒼白如紙,因為宋義知道,項康的第三道表章看上去是沒頭沒腦,實際上卻是在提醒熊心——楚國朝堂之上,還有一個景駒也有資格繼承王位,把老項家給惹急了,老項家大可以把熊心廢了,改為擁立景駒成為楚王!
順便說一句,廢立國君在春秋戰國時代就已經屢見不鮮,最早的有鄭國的祭仲,后來有魯國的慶父和齊國的田成子,這些權臣廢立的國君還不止一個兩個!
這還沒完,替熊心揪心過后,宋義又馬上醒悟,項康此舉其實不僅僅是在警告熊心一人,同時也是在警告自己這個楚國令尹,因為按照楚國的律法,左徒大夫可以直接升遷為令尹!這也就是在說,如果宋義再敢吃里扒外幫著熊心對付項氏家族,老項家完可以讓景駒把宋義取而代之!
熊心和宋義一起心里七上八下的時候,項羽一派最有政治頭腦的曹咎當然也站了出來,語氣十分誠懇的說道:“大王,三閭大夫景駒不但是楚國王室之后,又才干出眾,德才兼備,微臣也斗膽懇請大王采納右將軍的奏請,將三閭大夫升遷為左徒大夫。”
雖然不明白項康和曹咎的用意,可是看到曹咎跳出來支持項康,楚軍江東派文武還是紛紛站出來附和,甚至就連政治數值為負的項羽也知道幫親不幫理,站出來懇求熊心采納項康的奏請。惟有當初極力主張擁立楚國宗室成員為王的范老頭沒有動彈,不過范老頭也忍不住在心里說了一句,“沒錯,如果大王你鐵了心忘恩負義,故意和當初把你扶上王位項家為難,老夫也絕不反對項家人行廢立之事,用景駒把你取而代之!”
熊心確實很有政治頭腦,知道自己如果反對升遷景駒,鐵定只會把同樣有資格繼承王位的景駒逼到項家那邊,自斷手足不說,還給自己樹立了一個新的敵人。所以心中再是如何把項康痛恨到了極點,熊心還是滿面笑容的說道:“右將軍與諸位愛卿所言有理,景駒才干出眾,是不能繼續屈就三閭大夫一職,就這么定了,景駒升任左徒大夫。”
熊心的刻意忍讓并沒有留住景駒,歡天喜地的向熊心拜謝之后,當著熊心和宋義的面,景駒竟然又馬上向幫著項康舉薦自己的楚軍江東派文武道謝。見此情景,熊心和宋義也馬上心知肚明,知道景駒這個二五仔已經叛變,火線倒戈到了項家那邊,也隨時準備著在項氏家族的推舉之下,出任令尹把宋義趕出朝堂,甚至直接把熊心取而代之!
盡管項康的三道表章只被熊心當場批準了兩道,但是朝會結束之后,陳平還是馬上被請到了項羽的住所做客,與項羽和他的幾個死黨一起把酒言歡,而在其間,項羽一方當然有意無意的避開了項康遲遲不肯回師彭城的敏感話題,陳平卻是毫不客氣,很快就把話題扯到了熊心遲遲不肯把兵權發還給楚軍諸將這件事上。
這一點也是項羽和曹咎等人目前最頭疼和最煩惱的事,議論得火起,心急如焚的項羽還直接拍了案幾,怒道:“這事我們絕對不能再忍了,明天的朝會上,我們直接問他熊心小兒,到底還要不要把兵權交還給我們了?如果他不想讓我們統兵,那我們就一起辭官不做,讓他熊心小兒自己帶著軍隊去和暴秦軍隊廝殺!”
“前將軍,稍安勿躁。”曹咎勸道:“千萬不能沖動,他是君,我們是臣,我們如果當面和他硬頂,吃虧的只會是我們,而且我們就算強行逼得他讓步,也會落下以臣欺君的罵名,喪失民心。”
“那總不能一直和他這么耗著吧?”項羽怒問,還難得有點頭腦的咆哮道:“我算是看出來了,如果不是阿弟帶著軍隊在睢陽不回來,讓他熊心小兒不敢輕舉妄動,他熊心小兒肯定把兵權交給他的人了,逼著我們聽他使喚,給他當牛做馬!”
“你現在才看出來?”曹咎無奈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才把目光轉向陳平,問道:“陳平先生,想必大王遲遲不肯把兵權交還給我們的事,右將軍那邊肯定知道了,關于這點,右將軍可有什么高見?”
“右將軍當然知道,但他也是楚國臣子,大王不還兵權,他也沒辦法。”陳平唉聲嘆氣,又說道:“不過在下官的同僚之中,有一個人倒是說了幾句犯上的話,覺得前將軍和曹將軍你們忽略了一個人,覺得你們如果能夠把他爭取過來,配合你們行事,那么大王倒是肯定會心生忌憚,不會再收權不放。”
“敢問陳平先生,我們忽略了何人?”曹咎忙問道。
“陳嬰。”陳平回答得很直接,說道:“陳嬰將軍受命統領淮水以南的東海軍隊,不管是護送大王北上的軍隊,還是大王的貼身衛隊,都是由他統領,倘若各位將軍能夠說服于他,請他幫你們在軍隊里做出一個人事調整,那么大王肯定會馬上把兵權交還給你們。”
“請他幫我們在軍隊里做出什么樣的人事調整?”曹咎追問道。
“曹將軍,可還記得當初上將軍把項它將軍安排到陳嬰將軍軍中任職的事?”陳平反問,又微笑說道:“如果曹將軍你們能夠說服陳嬰,讓他把項它將軍任命為郎中令,直接統領大王的貼身衛隊,那么你們今后再有什么奏請,大王應該就不會不聽了。”
曹咎鼓掌大笑,忙向陳平拱手說道:“多謝先生指點,在下明白了。”
“曹將軍,千萬別謝我。”陳平慌忙擺手,笑吟吟的說道:“要謝,得謝我那位發表高見的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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