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率領著漢軍主力抵達了陳留戰場后,項康和往常平時一樣,果然又生出了投機取巧的心思。
這一點倒也不能完全怪項康的稟性惡劣到了無可救藥,主要還是客觀因素決定了項康想玩陰的邪的,一是項康親率主力千里奔襲彭城,當然希望速戰速決,不愿意被敵人拖入對峙消耗,浪費比黃金更加寶貴的時間。
二是桓楚把工事修筑得太過堅固,除了在鴻溝渡口修筑了各種土木工事渡河外,又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筑了一座堅固異常的營地,光是營地壘墻就有兩丈高,又挖了三道護營壕溝,羊馬墻、角樓、箭樓、哨塔和鹿角拒馬無一或缺,即便漢軍主力的兵力是桓楚的三倍,裝備也占明顯優勢,項康也不敢保證自軍能夠一戰破敵。
當然,項康也不是一上來就用什么調虎離山、引蛇出洞或者借尸還魂之類的卑鄙詭計,親自實地勘探了桓楚的防御部署情況后,項康針對鴻溝是人工運河、水流比較平緩這個弱點,先是指揮漢軍打了一場搶渡攻堅戰,假意佯攻桓楚軍重點防御的渡口陣地,派遣偏師從下游十里外的水流緩慢處搶渡得手,踏足到了鴻溝對岸。
桓楚也果然中計,趕緊派出他手里的機動部隊東下補漏,防范漢軍偏師到上游夾擊他的渡口守軍,項康這才變佯攻為主攻,真正發力猛攻其實最適合漢軍主力渡河的鴻溝渡口,守衛渡口的西楚軍抵擋不住,被迫向龍且求援,龍且慌忙親自率軍過來增援,兵力雄厚的漢軍乘機又增兵下游戰場,不但在前隊的掩護下大量迅速過河,還反客為主逐漸把西楚軍拉入了決戰之勢。
這一戰漢軍只是在中前期打得比較艱難,而隨著漢軍各部的不斷過河,逐漸扭轉了局部戰場上兵力優劣之勢,桓楚軍就逐漸招架不住了,為了保存實力,桓楚只能是搶在下游戰場崩潰主動退兵撤回營地,漢軍全面渡河,立營到了陳留西南的十里之外。
還是到了這個時候,項康才開始和陳平、張良等人商量如何引誘桓楚出營決戰,結果陳平也不愧為秦末漢初的頭號壞種,很快就給項康出了一個餿主意,道:“大王,桓楚是江東著名游俠,自視奇高最愛面子,要想讓他出營決戰,最好的辦法莫過于當眾羞辱于他,讓他失去理智沖動行事,這樣就有希望成功。”
對桓楚比較熟悉的項康一聽叫好,除了立即著手趕造各種攻堅武器預防萬一外,又安排龍且、丁疾和朱雞石三員大將輪流到桓楚營外搦戰,還從漢軍士卒中挑選出幾十個大嗓門的罵手,親自教給他們一些后世的罵人詞匯,讓他們每天到西楚軍大營門外破口大罵,羞辱桓楚激他出戰。
如此一來,桓楚將軍可憐的父母親人自然也就倒了大霉,眾目睽睽之下,當著無數兩軍將士的面,漢軍罵手吐沫橫飛,張牙舞爪,從桓楚十八代先祖的祖母一直問候到了桓楚還沒有出生的孫子,言語之惡毒,那怕是一頭稍微有點廉恥的豬,聽了也有一種想要自殺的沖動。
“桓楚小兒!烏龜王八!有本事就出來和我們決一死戰!沒本事就趕緊滾回江東去找你老媼(娘)吃奶!再順便問一問你媼,當初她生你的時候,怎么忘記了把你的卵蛋一起生出來,讓你連出來和我們打一仗的膽子都沒有?”
“桓楚匹夫!你這個婢女養的雜碎!女閭()妓院里面長大的龜奴!你媼你大母(祖母)你高大母(曾祖母)賣身把你養這么大,不是叫你躲在烏龜殼里不出頭!你如果還記得你媼你大母賣身的辛苦,就趕快爬出來和我們決一死戰!”
“桓楚小兒!見過卵蛋沒有?沒見過快來看一看什么叫卵蛋!翁知道你沒卵蛋,不敢出來和我們打仗,讓你看一看!”——這一位罵手不但嘴上大罵,還真的當眾脫去了绔,向西楚軍營地亮出他的活兒照耀,還順便沖著西楚軍營地撒了一泡尿。
早就知道項康會想盡辦法誘自己出戰,可是桓楚卻又做夢都沒有想到,項康竟然會用這么惡毒無恥的手段激自己出戰,結果也正如陳平所料,著名游俠出身的桓楚果然無恥承受這樣的羞辱,幾次都要下令集結兵馬,帶著軍隊出營去和漢軍決一死戰!好在他的幾個部將都還算冷靜,拼命攔住他,勸道:“將軍息怒,將軍息怒,漢賊如此下作,目的不外乎就是為了激你出戰,我們如果上當,必然會落入漢賊陷阱!”
“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桓楚也在心里拼命要求自己冷靜,暗道:“不能沖動,如果這么容易就上了當,項康小兒肯定會生出疑心。為了把項康小兒誘進我們的腹地,我必須沉住氣幾天再說。”
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后,桓楚本想轉身離開,來一個耳不聽為靜,不曾想一個漢軍罵手的聲音又突然傳進了他的耳朵……
“桓楚匹夫!還記不記得我了?我是你親翁(爹)啊!快來看看我和你長得有多象,快忘了你原來那個假翁,來你親翁這里,親翁我給你買飴(麥芽糖)吃!你這個不孝的雜碎,怎么還不出來認你翁,你翁我要生氣了!真把你翁我惹發火了,回去第一件就是干你老媼,再給你生幾個兄弟妹妹出來!兄弟們,你們說,我該給桓楚小兒生幾個弟弟妹妹?!”
聽到這話的漢軍將士無不放聲狂笑,七嘴八舌的大聲起哄,很多西楚軍士卒也忍不住笑出聲音,桓楚卻是忍無可忍,狂吼道:“吹號!集結軍隊,出營和漢賊軍隊決一死戰!”
“將軍,冷靜!”
“冷靜你翁!賊軍如此羞辱于我,老子再不忍了!馬上集結軍隊,出營決戰!有違令者,立斬!”
就這樣,靠著漢軍罵手的拼搏努力,原本還想忍耐幾天再假裝中計的桓楚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在漢軍施展激將計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親自率軍出營,與龍且率領的漢軍隊伍決戰于營外。然后也還別說,情況報告到了項康的面前后,項康不但沒有起疑,相反還鼓掌大笑道:“我阿兄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會用人,派桓楚這種有勇無謀的匹夫阻攔我進兵彭城,簡直和把彭城白送給我沒有任何區別!”
大笑過后,項康當然也是立即集結兵馬,率領漢軍主力過來增援龍且,而當項康親自率軍到得現場時,大怒出兵的桓楚軍早已和龍且軍激戰成了一團,還靠著沖天的怒氣,在戰場上稍占上風。項康見了更是大喜,忙一邊派軍去斷桓楚的回營歸路,一邊出兵去沖擊西楚軍的側翼,還一上來就出動了張仲率領的漢軍重甲兵,以重甲兵為先鋒沖擊西楚軍戰陣。
戰斗沒有任何懸念,基本上可以算是刀槍不入的漢軍重甲兵才剛投入戰場,很快就殺亂了西楚軍的側翼隊列,硬生生在西楚軍的側翼撕開了一大口子,漢軍后軍源源不竭涌上,把被迫各自為戰的西楚軍士卒殺得尸橫遍野,鬼哭狼嚎,桓楚幾次派軍增援側翼,也都被漢軍以重甲兵為主力迅速殺潰,徹底動搖了西楚軍陣腳,龍且軍乘機發起反擊,很快就占據了全面上風。
看情況不妙,桓楚先是假意撤回營地,還是被迂回而來的漢軍殺亂之后,桓楚才假裝不敵,帶著他的軍隊向雍丘撤退,漢軍上下包括項康在內,則全都沒有看出桓楚是在詐敗誘敵,除了乘勢向西楚軍營地發起進攻外,又果斷分兵追擊西楚軍的敗兵,還一口氣追殺出了三十余里,直到西楚軍敗兵大量逃進雍丘城內方才撤兵。
陳留的大勝徹底迷惑了漢軍決策層的判斷,見自軍順利殺敗桓楚,還成功繳獲了桓楚軍幾乎所有的糧草軍需,并且在當天就迫使陳留開城投降,不管是項康還是陳平張良,全都絲毫沒有懷疑桓楚是故意輸的這一戰,漢軍主力在迅速打掃了戰場后,也立即移師向東,又向雍丘殺來。
接下來對桓楚來說事情倒是比較簡單,三萬多軍隊折損大半,糧草軍需又丟了一個精光,不管怎么撤退都不用擔心會被漢軍懷疑西楚軍是在詐敗誘敵,所以才剛探得漢軍主力繼續東進,桓楚就果斷放棄了酈家兄弟的老家雍丘城,帶著殘兵敗將一路東逃,途中還連襄邑都沒有理會,直接只是向睢陽逃命。漢軍則勢如破竹,不費一兵一卒就順利迫降了雍丘襄邑二城,僅僅用時九天多點時間,就追殺了到了項康和少帥軍曾經舍命保衛的碭郡郡治睢陽城下。
抵達睢陽戰場的當天晚上,項康當然安排了密使出面,秘密潛入睢陽守軍的營地,與之前主動請降的睢陽守軍主將萬赧聯系,要求少帥軍老人萬赧兌現諾言,盡快率領睢陽守軍倒戈投降。萬赧的答復則是他手下有一些將領靠不住,同時桓楚的軍隊已經進駐睢陽守軍的營地,倉促舉事難以成功,請求項康給他一點時間準備,等待他的消息。
對此,生性多疑的項康當然是將信將疑,除了建立起堅固營地防范敵人突然發起偷襲外,也未雨綢繆的著手趕造攻城和攻堅武器,以便在萬赧反悔時動手強攻,再有就是多派斥候細作,嚴密探察周邊動靜,不給敵人援軍突然到來的機會。
事實證明項康是在杞人憂天,兩天后的正午,少帥軍老人、項莊曾經的副手萬赧,突然派遣使者過營拜見項康,說是自己準備在晚飯時動手拿下包括桓楚在內的所有西楚軍高級將領,請求項康提前做好接應準備。項康聞報大喜,忙組織軍隊秘密備戰,又安排了一個十分周全的計劃,耐心等待萬赧動手起義。
事情只是稍微有些偏差,到了傍晚時,斥候突然入帳急報,說是西楚軍營內大亂,發生了大規模的火并事件,項康也馬上明白肯定是萬赧的計劃沒能完全成功,有漏網之魚率領軍隊和忠于萬赧的軍隊開戰,大喜之下再不遲疑,馬上親自率領主力出營,一路殺來睢陽守軍營地的趁火打劫。
勝負依然還是沒有任何懸念,漢軍才剛殺到睢陽守軍的營外,馬上就有軍隊打開營門迎接漢軍入城,并大聲表明立場,說他們是奉了萬赧的命令行事。同時看到漢軍入營之后,又有一支西楚軍隊打開了后門出營逃命,很明顯是看到大勢已去不愿再留下等死。漢軍則大舉入營,迅速奪占了睢陽守軍的中軍營地,救出一度被敵人包圍的萬赧,還有就是俘獲了許多睢陽守軍的重要將領,群龍無首的睢陽守軍則絕大部分都放下了武器投降,只有極少數乘夜逃走。
事情到了這一步,項康當然是對曾經的少帥軍老人萬赧再無任何懷疑,不但在第一時間就接見了老部下萬赧,還當眾給予了萬赧重賞,封為睢陽侯,賜食邑千戶。而當項康問起萬赧為什么計劃沒有成功時,萬赧答道:“大王恕罪,末將也不知道究竟是那里出了差錯,末將才剛把軍中眾將召集到中軍大帳,桓楚那個匹夫就帶著他的軍隊來攻打末將的中軍營地,如果不是末將的中軍守軍還算得力,差點就被他給害了。”
言罷,萬赧又趕緊主動請纓道:“不過大王請放心,睢陽以東的栗縣、碭縣和芒縣等城守軍,全都是末將的下屬,請大王準許末將率領一軍前去追擊,一定不給桓楚匹夫進城補給駐扎的機會。”
“不急,不急。”項康笑著說道:“桓楚匹夫手里不過已經是幾千殘兵敗將,就算進了東面的縣城,也翻不起什么風浪,我們還是按照老規矩,先收容重編了睢陽的西楚軍隊,然后再繼續東進追擊不遲。”
萬赧眼中有些閃爍,暗道:“果然還是一點都沒變,還是象以前那么小心謹慎,我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竟然還要重新整編我的軍隊。不過沒關系,我就不信了,我給你立了這么大的功勞,你會連軍隊都不交給我統領。”
項康這一次也終于有些大意,第二天時,打散收編了跟隨萬赧一起投降的八千多軍隊后,項康果然劃撥了一支軍隊交給萬赧統領,兵力仍然是達到八千人,并且有超過四成是原先的睢陽守軍,萬赧大喜,趕緊向項康連連頓首道謝,項康卻笑呵呵的一揮手,說道:“不必客氣,這都是你應得的。”
萬赧慌忙再次道謝,然后又幾次想要張口說話,滿臉欲言又止的情況,項康見了奇怪,便問道:“萬將軍,你還想說什么?”
“大王恕罪。”萬赧小心翼翼的說道:“末將的妻小,全都在彭城城中,末將擔心,如果我們……,她們恐怕會有危險。”
“不必擔心。”項康隨口吩咐道:“把睢陽這里的事情處理好了,本王明天就率軍東進,去救回本王和你的妻小。下去休息吧,做好準備,明天隨本王一起出發。”
萬赧松了口氣,趕緊又向項康道謝,然后才告辭離去。項康也這才轉向張良和陳平說道:“睢陽這邊已經沒問題了,桓楚現在也不足為懼,現在我們東進彭城,也就只剩下相縣這最后一個阻攔了。守相縣的是我的阿兄項悍,對于他,你們有什么看法?”
“大王,這個問題應該問你自己。”張良彬彬有禮的回答道:“項悍將軍是你的堂兄,也是你曾經的部下,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他的情況,對他采取什么樣的策略,應該大王你親自拿主意才對。”
項康十分無奈的嘆了口氣,喃喃道:“想不到我們項家兄弟重聚,竟然會是在戰場之上,我是真的狠不下心對他下毒手啊。”
嘆罷,項康又盤算了一下,然后才說道:“這樣吧,派個使者去和我阿兄聯系,明白告訴他,我這次進兵彭城,只為迎回我的家眷,別無他意,請他看在手足親情的份上,不要從中作梗,盡快率軍離開相縣。他如果不肯聽,我也只能是大義滅親了。”
陳平答應,立即提筆為項康給項悍寫信,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帳外忽然有衛士來報,說是有一人自稱帶有十分重要的機密書信,要當面呈遞給項康,已經嘗到甜頭的項康也不猶豫,馬上就下令召見,然后不一刻,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就被領到了項康的面前,向項康行禮說道:“西楚將軍馮仲馮將軍麾下親兵蕭嬰,見過漢王陛下。”
“馮仲?!”
那人的話還沒有說完,項康當然馬上就豎起了耳朵,趕緊細看那人模樣時,還隱約發現這個自稱是馮仲親兵的蕭嬰,確實有些面熟,象是那里見過。心中益發激動之下,項康趕緊又問道:“蕭士卒,本王是不是和你見過?”
“大王好記性。”蕭嬰忙笑著說道:“以前大王你在淮泗的時候,小人的確隨著馮將軍他見過大王幾面,但是真沒想到大王還能記得小人這個無名小卒。”
“我馮大兄派你做什么,快說?”項康激動問道。
“回稟大王,馮將軍叫小人給你帶來了一道書信,還有一份地圖。”
蕭嬰趕緊拿出了一道書信和一份畫在白絹上的地圖,項康親自離席接過,先是粗略看了一眼地圖,發現同樣是西楚軍的淮泗腹地駐防圖,又趕緊打開密封的馮仲書信細看,見馮仲在書信上除了敘述自己與項康比親兄弟更親的手足之情外,再有就是說他在項羽的帳下過得極不開心,時刻思念他與項康并肩作戰的美好時光,一心只想重回項康的帳下效力。又說現在西楚軍主力陷入了齊地泥潭,彭城空虛,建議項康抓住機會乘虛進兵彭城,救回被項羽扣押在彭城的老婆孩子和酈食其等人,并主動表示愿意為項康擔當內應,在關鍵時刻率領本部軍隊倒戈投降,幫助項康輕松拿下西楚國都彭城。
在書信的背后,泥腿子出身的馮仲還文縐縐的補充了一句——泣血拜白,萬勿見疑。
書信絕對是馮仲的親筆,曾經和馮仲穿一條褲子的項康不用找來以前的書信文書比照,就可以絕對肯定。然而仔細看著馮仲的書信,項康的雙手卻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全身更是如墜冰窖,還忍不住在心里慘叫道:“中計了!這次我是真的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