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偏師龍且、傅寬和公孫同等部渡過黃河時,項康對漢軍的部署做出了些許調整,只是讓傅寬和公孫同率領的關中新軍進駐廣武的漢軍主力大營,讓龍且率領本部人馬西進到成皋小城駐扎,保護漢軍主力與后方的聯系道路,也讓龍且所部可以隨時增援緱氏,防范來自側翼的威脅。
同一天,西楚軍也做出了調整,西楚軍大將共敖率領三萬軍隊回師大梁,準備從大梁南下殺入穎川腹地,與劉老三的軍隊聯手夾擊給項康助紂為虐的諸侯王叛徒申陽。同時西楚軍放緩了對攻堅武器的準備工作,改為大力加固營地,加緊征調東郡和碭郡的糧草到前線聽用,甚是不甘的開始準備與漢軍在鴻溝戰場長時間對峙。
雙方都做出調動軍隊做出部署調整,楚漢兩軍的細作斥候當然都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全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冒險深入對方的防區與后方探察敵情況,為自軍決策層偵察敵人的最新部署情況。
結果也是湊巧,西楚軍斥候冒險在汜水河畔探察漢軍龍且所部的駐扎情況時,偶然發現了一個意外情況,一隊漢軍士卒,突然保護著幾輛華麗的馬車渡過汜水西進,那幾輛馬車之上,還全都插著一面明顯屬于其他軍隊的旗幟。
“那是什么旗幟?怎么以前從來沒見過?想辦法打聽一下。”
來歷不詳的旗幟很快就引起了西楚軍斥候細作的注意,出于職責,化裝成普通百姓的西楚軍細作也很快就活動了起來,想方設法的打聽那幾面軍旗和那些馬車的來歷,漢軍隊伍卻不但沒有隱瞞這件事,還讓士卒和隨軍民夫大肆宣揚這件事,所以西楚軍細作很快就從幫著漢軍將士搬運糧草軍需的民夫口中探聽到了一個驚人消息——那幾輛插著怪異軍旗的彩車乘坐的,竟然是臨江王英布派來與漢軍聯系的使者,同時英布還已經效仿申陽棄楚投漢,馬上就要出兵幫著漢軍攻打楚軍!
這么重大的消息,西楚軍的斥候和細作當然不敢隱瞞,趕緊偷記了那面旗幟的顏色式樣,當天晚上就把這些情況報告到了主力軍中。項羽聞報大驚,趕緊找軍中官員核對那面旗幟的情況,得知那面旗幟果然和英布軍現在的旗幟一模一樣后,項羽不由更是一驚,脫口說道:“難道英布匹夫也背叛了本王?”
也還別說,雖然項康在耍花招這方面是出了名的寡廉鮮恥,可是考慮到英布脫離西楚軍已經有半年多時間,又遠在千里之外,不知道他的最新情況,還有申陽的前車之鑒,就連范老頭、曹咎和蒯徹等人對此都難免有些將信將疑,即便是一再提醒項羽小心這又是項康的無恥詭計,也誰都不敢發言打這個保票,保證英布一定不會背叛項羽。
憂慮之下,項羽還想起了肯定能知道具體情況的張良,便把項伯單獨叫到了旁邊,向他詢問與張良聯系的情況,項伯則萬分為難,說道:“大王,不是臣下不盡力,是張子房一直都在漢賊大營里,深居簡出,根本沒有辦法和他取得聯系,臣下又怕走漏風聲,害了子房兄弟,不敢冒險,所以到現在都沒辦法和他聯系上。”
“廢物!”如果不是考慮到項伯是自己的親叔叔,項羽差點就把這句臟話給罵出來,強行克制住這個沖動后,項羽吩咐道:“抓緊辦,不管用什么辦法,都要盡快給我聯系上張良,讓我能夠知道項康逆賊的一舉一動。”
事情當然不會結束,第二天上午時,西楚軍斥候又突然跑到項羽面前報告,說是項康派遣一個使者乘車過來與西楚軍聯系,請求與項羽直接見面,通過談判結束項家兄弟之間的戰爭。項羽冷笑著本打算不見,項伯卻靈機一動,忙說道:“大王,既然來了,不如見上一見,如此既可以看一看項康那個小孽畜究竟想玩什么花樣,說不定還可以借著這個機會,讓我們的人和張子房取得聯系。”
項羽想想也是,便難得放下身段,領著幾個心腹親自接見了項康派來的使者,漢軍使者說話也很直接,與項羽見面后才剛行完禮,就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說項康讓自己過來拜見項羽,是希望與項羽締結和約,請項羽同意歸還項康的家眷,允許漢軍家眷自由離開楚國,漢楚兩國劃鴻溝為界,今后互不相犯,永為兄弟之國。
言罷,漢軍使者還又呈上了項康寫給項羽的親筆書信,項羽冷笑著接過一看,見項康在信上對自己大談什么兄弟骨肉之情,極力勸說自己與他罷戰言和,化干戈為玉帛,接受他提出的停戰條件。除此之外,項康還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就是希望項羽承認申陽和英布為漢國仆從國的地位,不要追究他們棄楚歸漢的選擇,做為交換,項康保證不再攻打西楚的仆從國,承認其他諸侯對西楚的臣屬關系。
看到這點,驚疑之下,項羽不由脫口問道:“英布已經投奔漢國了?”
“大王還不知道?”漢軍使者有些驚奇的反問,說道:“臨江王他易幟歸漢的消息,大王你還沒有收到?”
項羽的臉色開始陰沉了,半晌才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一會,待本王與眾人商議片刻,再給你答復。”
漢軍使者唱諾,趕緊隨著項羽的衛士告辭離開,項羽也這才把項康的書信交給眾人觀看,結果仔細看完了項康的書信后,范老頭很快就說道:“大王,兩個可能,一是項康逆賊以求和為名,用計離間,想讓我們對臨江王生出疑心,讓他可以從中取事。第二,項康小兒是想讓我們知難而退,逼著我們交換他的妻子和兒子,還有承認他漢王身份。”
“那個可能大一些?”項羽追問道。
“應該是第一個可能大些。”范老頭答道:“不過也不能排除第二個可能,因為以項康逆賊目前的實力,在我們面前并沒有任何勝算,他肯定希望見好就收,先以和約換得我們退兵,待到他養足了實力,然后再和我們翻臉開戰。”
言罷,范老頭又說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對項康逆賊的求和置之不理,耐心等待臨江王那邊的準確消息,然后再做出決斷也為時不晚。”
“亞父,不做任何理會恐怕不行吧?”曹咎難得反駁了一次范老頭,說道:“南陽王的軍隊奉命屯兵葉縣,現在還很可能已經和申陽逆賊的軍隊干上了,如果英布真的倒戈出兵,南陽王如何招架?如果南陽王再有什么閃失,那項康逆賊不但南線無憂,我們的側翼還反倒會危如累卵啊。”
不敢肯定千里之外的英布現在到底是什么立場,范老頭也不敢否認這個可能,只能是閉上了嘴巴。倒是項伯想出辦法,忙說道:“大王,要不這樣吧,我們的細作不是發現英布匹夫派了使者到漢賊營地和項康逆賊聯系嗎?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假裝答應和項康逆賊談判,派遣使者到漢賊營地和項康逆賊虛與委蛇,乘機打聽消息?”
說完了,項伯也趕緊上前一步,湊到了項羽的耳邊說道:“我們派使者去和項康逆賊聯系,子房賢弟一定會陪同接見,到時候我們的使者只要和他聯系上,不但英布的情況馬上可以一清二楚,還可以乘機摸清楚漢賊軍隊的其他情況,讓子房賢弟隨時向我們報告項康逆賊的軍情。”
項羽一聽點頭,當即決定派遣使者隨同漢軍使者過營與項康見面,假裝和項康展開停戰談判,實際上乘機刺探漢軍的真實情況,還有嘗試與已經出賣過一次項康的張良取得聯系。范老頭和蒯徹等人雖然提出反對,擔心這么做會給狡詐異常的項康以可乘之機,項羽卻根本不聽。范老頭無奈,也只能是改口舉薦讓項羽的謀士韓生為使,項羽答應后,范老頭又在暗中叮囑韓生小心提防,千萬不要被項康布置的假象迷惑,韓生含笑答應。
不用說,當西楚軍的使者韓生來到了漢軍的廣武大營時,自然是受到了項康最為熱情的款待,為了表示對這次談判的重視,項康甚至還用這個時代規格最高的太牢大宴款待韓生,拉著韓生的手親熱無比,一再請求韓生務必在項羽面前幫助自己多多美言,盡力促使這次談判答成。
還是在烹煮了豬牛羊三牲的太牢大宴開始之后,項康才開始為韓生介紹自己的文武心腹,還算知道禮節的韓生也沒有因為項康對自己的刻意厚待而態度傲慢,對陳平、唐秉和吳實等人都是十分恭敬。而當項康給韓生介紹到張良時,韓生又故意提到了項伯,笑著說道:“原來是我們西楚項伯項大師經常提到的子房先生,先生在博浪沙刺殺暴秦皇帝,名震天下,今日得見,外臣真是三生有幸。”
“不敢,先生過譽了。”張良含笑謙虛,心里卻剛當了一下,暗道:“這豎子怎么會提到伯兄?是故意?還是無意?”
張良心下警惕間,項康又已經給韓生介紹到了另外一個客人,指著在場一個文士打扮的男子向韓生說道:“韓大夫,這位也是本王的客人,臨江王英布帳下的中涓伏越,你們認識認識。”
“臨江王的中涓?”
韓生嚇了一跳,萬沒想到項康竟然會把英布的使者請來與自己直接見面,英布使者伏越則操著一口地道的南郡口音,向韓生行禮說道:“見過韓大夫,久仰大夫大名,但真沒想到,在下竟然是在漢王軍中與大夫初次見面。”
“伏中涓,你怎么會在這里?”韓生很直接的問道:“如果在下沒有記錯的話,臨江王他好象是我們西楚王的臣屬啊?現在我們西楚正在與漢王交戰,中涓怎么會來到漢王的營地?”
“韓大夫恕罪。”伏越更加直接的回答道:“我們大王圣明獨斷,已經決定棄楚歸漢,改為歸附漢王,在下此來,就是來為我們大王向漢王遞交國書,正式稟報此事。”
韓生的禮貌笑容徹底僵硬了,旁邊的項康眼中卻閃出了一絲得色,趕緊又為韓生介紹其他的漢軍文武,叉開這個話題,韓生則是心亂如麻,不斷偷看英布使者伏越的神情模樣,心中暗道:“難道是真的?不然的話,如果這是項康逆賊派人假扮,他就不怕徹底激怒了英布,讓英布更加堅定的站到我們一邊?”
事情還沒完,酒宴開始之后,在史書上留下了一筆的韓生牢記范老頭的囑托,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一邊與項康等人盡興暢飲,一邊小心留心張良的一舉一動,尋找機會與張良單獨交談。然后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酒至半酣時,出了名身體羸弱的張良果然不勝酒力,找了個借口出帳躲酒,韓生忙也借口入廁,暫時離開了大帳。
天地良心,項康這一次是真沒考慮到項羽和項伯會突然決定動用張良這枚伏子,同時也是蒼天開眼,韓生上完了廁所后,回到了漢軍的中軍大帳旁邊時,還恰好看到了正在帳外散步的張良,韓生心中大喜,忙加快腳步走到張良的身邊,笑著行禮說道:“子房先生,怎么還不回帳飲酒?”
“不勝酒力,躲一躲酒。”張良笑著如實回答。
“正好。”韓生打蛇隨棍上,馬上就說道:“在下也歷來酒淺,怕回去被漢王灌醉,也想和子房先生散散步躲躲酒,不知可否?”
說完了,背對著項康衛士的韓生還向張良眨了眨眼睛……
不用韓生暗示,張良當然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正想開口拒絕,然而話到嘴邊時,張良卻猛然想起了一件大事,暗道:“糟了!我怎么忘了,上次漢王為了激怒項羽匹夫,讓他在沖動下殺死天下共主楚義帝,假冒了我的名譽,以我害怕項羽殺害我們韓王為借口,暗中向項伯和項羽告密?現在我如果拒絕和項伯聯絡,他們在大怒之下,肯定會殺了我的韓王泄憤啊!”
張良的嘴唇開始顫抖,因為張良知道,自己所忠心跟隨的韓成,生死已經在自己的一念之間!倘若自己幫著項康欺騙項羽,那么真相大白之后,已經被劉老三送去了彭城關押的韓成,肯定得馬上人頭落地!而自己要想保住韓成的性命,就只有一個辦法,對項羽的使者韓生交代實情,出賣項康真的給西楚軍擔當內應!
張良并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可是在這個關系到韓成性命安危的關鍵時刻,張良卻徹底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該當如何決斷了…………
最后,還是在酒席宴后,項康才得到陳平密報,知道張良曾經和項羽使者單獨交談過片刻的情況,愕然之余,項康也馬上想起自己曾經假冒張良名譽對項伯用計的往事,猜到張良和項羽使者單獨說了一些什么,還下意識的想要把張良叫來問話。可是話到嘴邊時,項康又嘆了口氣,打消了這個念頭,自言自語的說道:“讓子房先生自己決定吧。”
話音未落,寢帳外已然傳來了張良求見的消息,項康慌忙下令召見,張良也這才腳步緩慢走進了寢帳,到項康面前鄭重行禮,拱手說道:“漢王恕罪,外臣不久前做出了一個自私的決定,愧對了你對外臣的厚恩,不管漢王如何處罰,外臣都絕無怨言。”
“子房先生,不必說了。”項康的眼中含淚,握住了張良的雙手說道:“是我對不起你,擅自盜用你的名譽對敵人用計,把你逼到了進退兩難的絕境,所以不管你是如何決定,我都絕對不會怪你。”
張良苦澀一笑,這才把自己剛才和項羽使者密談的內容告訴給了項康,坦然承認自己對韓生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既沒有徹底出賣項康,也給韓成繼續留下了一線生機,但是相應的,也讓張良自己更進一步泥潭深陷,將來必須得有決定是否為了韓成而背叛項康的一天。
“……外臣告訴項羽的使者,說我也不清楚臨江王棄楚歸漢的情況,中軍大帳里的臨江王使者究竟是真是假,外臣現在也不知道。”
聽了張良的答案,項康又輕輕嘆了口氣,拍著張良的說道:“子房先生,難為你了,沒事的,總之局已經布好了,能不能如愿成功,就只能是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