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流氓會武術,就怕流氓有文化,項羽大概做一千次噩夢也不會夢到,當初他在三川戰場上無恥扣押的漢軍使者酈食其酈老頭,會變成他的一個極其恐怖而又危險的敵人,其恐怖及危險,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還遠遠超過了與他項羽天生就八字不和的彭越,還有西楚軍的無恥叛徒馮仲,以及自打從一開始就把項康崇拜為偶像的宵小鼠輩雍齒。
最開始的時候,已成甕中之鱉的西楚軍隊提出用項康的老婆孩子換取漢軍讓路放行,其實彭越根本不想答應,只不過擔心西楚軍狗急跳墻,真的對項康的老婆孩子不利,甚至把項康的老婆孩子押到陣前當擋箭牌,逼著漢軍讓路放行,也沒敢斷然拒絕,最后還是剛出牢獄的酈食其發現了西楚軍談判條件中的巨大漏洞,獻計讓彭越設局救回項康的老婆孩子,又成功讓大部分的西楚官員主動投降漢軍,一舉粉碎了西楚軍后方的政治運轉中樞。
酈食其的目的還不止這個,奸計得逞后,酈食其又不顧自己剛從大牢里出來身體還十分虛弱,利用一起吃晚飯的機會,向彭越和馮仲進言道:“彭將軍,馮將軍,乘著我們現在有機會,干脆我們在彭城重新擁立一個楚王吧。”
噗一聲,政治才干平平的馮仲直接一口米飯噴出,還差點嗆到了氣管里,咳嗽著驚訝說道:“酈老先生,你說什么,重新擁立一個楚王?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無緣無故的,我們重新擁立一個楚王做什么?”
“老夫當然不是在開玩笑。”酈食其神情鄭重,說道:“我們重新擁立了一個楚王,楚地馬上就是一國二主,一天二日,就是想不徹底大亂都難,如此既可以讓中原戰場的形勢變得對我們漢王更加有利,項羽那個匹夫也一定得立即分出重兵返回后方平叛,甚至親自率軍殺回彭城穩定局面,到時候我們不但可以為漢王分擔巨大壓力,甚至還可以為我們漢王創造反攻戰機,乘著西楚軍分兵或者全面撤的機會大舉反擊,徹底扭轉我們漢王在滎陽戰場上的被動形勢。”
“除此之外,我們重新擁立一個楚王,還可以馬上收到三個效果。”酈食其又補充道:“第一,我們重建楚國王廷,可以合法合理的收買楚地人心,控制楚地軍民;第二,我們可以讓新的楚王宣布為西楚偽王項羽為叛逆,號召楚地軍民群起討伐于他,讓項羽匹夫處于道義上的下風;第三是可以名正言順的號令楚地地方郡縣,削弱項羽匹夫對楚地地方上的控制力,更加孤立于他。”
“這三點都對我們漢王有百利而無一害。”酈食其繼續說道:“而且目前已經投降我們的景嘉還是正統的楚國王室后裔,遠比項羽更有資格繼承楚國王位,我們如果擁立他為楚王,肯定更加容易爭取楚地軍民支持。另外大部分的西楚官員也投降了我們,我們以他們為班底重建楚國朝廷,也更容易爭取楚國的地方郡縣支持一些。”
馮仲的政治能力確實一般,聽了酈食其的分析雖然覺得有理,卻還是有些擔心,忙問道:“那我們漢王如果不答應怎么辦?我們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就擅自擁立楚王,這點好象有僭越之嫌啊?”
“漢王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我們這么做都是為了替他著想。”酈食其答道:“我們只要在擁立了新的楚王之后,讓新楚王立即上表向我們漢王表示臣服,尊我們漢王為主,漢王他也肯定不會多說什么。”
馮仲還是有些膽小,不敢不經項康同意就做出這么重大的決定,只能是把目光轉向彭越,彭越的政治能力卻比馮仲要強出不少,只是盤算了片刻就問道:“酈老先生,如果西楚賊軍大舉反擊,我們抵擋不住怎么辦?”
“如果我們不擁立新的楚王,就有把握擋得住西楚賊軍的大舉反擊了?”酈食其微笑反問,又說道:“既然都沒有把握擋得住,那我們就優先把楚地攪得越亂越好,到時候西楚賊軍打回來,我們擋得住就擋,擋不住就馬上打著遷都的旗號,帶著軍隊開溜撤退,留下一個爛攤子讓項羽匹夫去收拾就行了”
彭越權衡再三,還是點了點頭,說道:“言之有理,反正以我們的力量,是肯定擋不住西楚賊軍大舉反擊的,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乘著現在有這個條件機會,先把楚地徹底攪亂再說,可以擁立新的楚王,不過兵權我們一定緊緊抓在手里,絕對不能再交給那些投降過來的西楚官員。”
“那是當然。”酈食其微笑答道:“我們擁立了新的楚王后,就請彭越將軍你出任新楚國的上將軍兼上柱國,請馮仲將軍出任新楚國的大司馬,由你們二人共掌楚國軍權,朝政大事也由你們二人共同做主。”
彭越的眼睛一亮,立即點頭同意,馮仲卻依然還是膽小怕事,猶豫了一下才說道:“我還是免了吧,我的軍隊里少帥軍老人太多,他們都盼著重回漢王帳下效力,我也答應過一定會帶著他們重回漢王帳下,如果彭將軍不介意的話,請讓我的軍隊還是繼續打漢國軍隊的旗號,由你獨掌楚國軍權和朝政大事。”
言罷,馮仲也趕緊補充了一句,道:“當然,在與我們漢王會師之前,我也繼續服從彭將軍你的號令指揮。”
見馮仲堅持,彭越也不勉強,當下彭越就很快和酈食其拿定了主意,第二天就把原楚國宗室景嘉推上了楚國王位,再一次重新舉起了楚國大旗,西楚百官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當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一個不字,彭越則自封為楚國上將軍兼上柱國,實際掌管新楚國的軍政大權,彭越軍也馬上全部改打楚國的旗號,轉變成了漢軍的仆從軍身份。
再接著,在彭越和酈食其等人的要求下,終于如愿以償的景嘉倉促稱王之后,頒布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向項康稱臣,主動表示接受項康的號令指揮;第二道詔書則是聲討項羽殺害楚義帝熊心的罪行,正式將項羽定為反國逆臣,號召楚地軍民群起討伐;第三道詔書與第二道詔書一同頒發,要求楚地郡縣改打楚國旗幟,改為接受景楚王廷的詔書法令,同時停止一切對西楚軍隊的錢糧軍需供應。
除此之外,彭越當然少不得利用彭城及其周邊人口眾多這點,拼命招兵買馬,用西楚朝廷留下的武器裝備新兵,拼命擴大自己的軍隊實力,也很快就把自己的軍隊擴大到了三萬之巨。
彭越和酈食其等人重新擁立了一個新的楚王這點,當然讓西楚后方頓時一片大亂,導致西楚地方郡縣根本就不知道應該聽從誰的號令指揮,也的確有一些西楚的地方郡縣見風使舵,馬上放棄西楚旗幟重打楚國大旗,還有不少早已不堪重負的楚地郡縣乘機暫時停止了對西楚前方的糧草軍需供應,再加上沒有了西楚朝廷的組織征召,西楚軍的糧草轉運工作也隨之徹底癱瘓,再沒辦法為西楚軍主力提供源源不絕的糧草軍需補給。
但彭越和酈食其這么做也徹底捅了馬蜂窩,才剛收到彭城淪陷和彭越軍另立楚王的消息,此前奉命東進保護糧道的西楚軍曾文所部,馬上就從巨野澤戰場大舉南下,氣勢洶洶的殺來彭城找彭越軍算帳。同時項它項聲也拼命聯絡西楚各地仍然還忠于項羽的地方官員,組織軍隊準備發起反撲。
反應最激烈的當然是項羽本人,收到彭城傳來的噩耗時,項羽正在虎帳之中飲酒,結果從后方趕來的信使還沒來得及把話全部說完,項羽面前的案幾就飛上了半空,再緊接著,項羽的怒吼也直接震麻了在場眾人的耳朵,“彭越匹夫!馮仲匹夫!本王如果不把你們碎尸萬段,挫骨揚灰!本王誓不為人————!”
咆哮著,余怒難消的項羽還拔出了腰間寶劍,在中軍帳中揮舞亂劈,把一切看到的東西都剁得稀巴爛,嚇得帳中衛士官員無一不是連滾帶爬的逃出中軍大帳,生怕逃得慢了,被項羽給當成了出氣筒,當場剁成肉醬!
彭城噩耗也驚呆了西楚軍的整個決策層,得知彭城失守和彭越等人擁立景嘉繼位楚王,西楚文武在如遭雷擊之余,甚至還有人在心里這么說道:“難道我們西楚就要完了?”
范老頭比較冷靜,強行迫使自己定下心來盤算了片刻后,范老頭馬上就說道:“大王,唯今之計,我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是趕緊撤出滎陽戰場,騰出手來平定后方叛亂,待穩定了我們的后方局面之后,然后再考慮如何攻滅漢賊。”
“萬萬不可全軍撤退!”蒯徹趕緊說道:“我們如果全部撤軍回國平叛,項康逆賊肯定會乘機全面反擊,到時候我們就算不用怕他們的追擊,只要被他纏住,讓我們沒有辦法全力回師彭城,就足夠讓我們難受的了。”
“聽老夫把話說完!”范老頭粗魯的打斷蒯徹,極沒好氣的說道:“我們當然不能全部撤回彭城,只能是先把我們的主力帶回濮陽,然后把軍隊一分為二,一半軍隊留守濮陽,不給漢賊乘機大舉入寇我們西楚腹地的機會,一半軍隊返回彭城平叛,等平定了我們的后方叛亂,再回濮陽和我們的后軍會合,到時候說不定還可以贏得和漢賊決戰的機會。”
“妙策。”蒯徹改口贊道:“留下一半軍隊駐守濮陽,扼住漢賊從馳道進兵我們西楚腹地的咽喉,既可以讓我們另一半的軍隊安心回國平叛,又可以繼續威脅三川敖倉,讓漢賊不敢從碭郡大舉進兵東進。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確保和北線軍隊的聯系,隨時掌握北線的戰事發展。”
蒯徹的稱贊當然不能做數,一切都必須還要項羽拍板,結果項羽仔細盤算了片刻后,很快就說道:“為什么一定要全部撤到濮陽?為什么不能讓我們的一半軍隊直接駐守在滎陽戰場,直接牽制漢賊主力?”
“大王,那除非是你親自留守滎陽戰場,否則我們的將領之中,沒有一個人能是項康逆賊的對手。”范老頭無奈回答,又說道:“而且我們也必須撤回濮陽重新設防,因為我們河內偏師已經全軍覆沒,趙國友軍又被漢賊偏師牽制在了恒山郡,漢賊的河內偏師已經后顧無憂,他們如果抓住戰機,乘機在白馬津全力搶渡,終公將軍又抵擋不住的話,那我們西楚主力就徹底被漢賊切為兩段了。”
歷史確實發生了很大變化,歷史上,因為沒有了范老頭在旁邊指點迷津,再加上項伯項大師又過于得勢,天天給項羽出餿主意,歷史上項羽在后方告急時,是顧不頭不顧尾的扔下前線軍隊就直接返回后方平叛,給了劉老三乘機大舉反擊的機會。現在的情況卻完全不同,一是很清楚自己的敗類堂弟有多歹毒狡詐,二是沒有實權的項大師又閉上了嘴巴,沒有跳出來幫倒忙,項羽猶豫再三,還是勉強點了點頭,說道:“那就這么辦吧,先撤回濮陽重新設防。”
范老頭和蒯徹一起松了口氣,然后范老頭又趕緊說道:“大王,退兵之時,必須請你親自率軍殿后,震懾賊軍,只有這樣,項康那個逆賊才不敢全力追擊,我們的主力才有把握順利撤回濮陽重新布防。”
這樣的話項羽當然愛聽,馬上就一口答應,當下西楚軍決策層又匆匆商議好了退兵計劃,當天就派桓楚率領一軍先行渡過鴻溝,建立陣地保護渡口,第二天發起全面渡河,將糧草軍需全部搬運過河,部署重兵保護,項羽則親自率領三萬西楚軍精銳殿后,還是在軍隊和各種軍需物資全部搬運過河之后,項羽才最后渡河,率領西楚軍主力沿著馳道緩緩向濮陽戰場撤退。
和范老頭意料的一樣,因為是項羽親自率軍殿后,掩護全軍撤退,畏懼霸王堂哥的兇悍勇武,項康果然沒敢派出軍隊大舉追擊——別怪項康膽小,這個時候漢軍真沒有任何把握打得過西楚軍主力。再加上道路阻塞,還沒有來得及收到來自彭城方面的消息,害怕這是西楚軍的引蛇出洞之計,項康當然更加不敢玩大的花樣,僅僅只是派出斥候細作全力打探消息,探聽西楚軍主力突圍撤兵的原因,還有就是掌握西楚軍的動向,耐心等待敵情出現新的變化。
項康的無奈之舉也給了西楚軍順利撤回濮陽重新布防的機會,六天后,目前兵力數量大約在二十二萬左右的西楚軍主力,順利撤回到了濮陽一帶,先是和駐守在白馬的西楚軍終公部兩萬余人會師一處,繼而又主動放棄遠離濮陽的白馬渡口,聯手撤回濮陽,然后項羽馬不停蹄,又馬上召開會議,宣布由自己在軍事方面最信任的曹咎率軍十二萬駐守濮陽,親自率領另外十二萬軍隊返回彭城平叛。
“曹司馬,千萬記住。”項羽不放心的叮囑道:“本王走后,如果漢賊軍隊大舉來犯,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冒險出兵決戰,只能是死守營壘城池,讓漢賊沒有辦法繞過濮陽東進就行。我們現在的糧草,還足夠你用兩個月,最多一個月時間,我一定會平定叛亂,帶著軍隊回來與你會合,到時候我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還有。”項羽又趕緊補充道:“如果我那個逆賊阿弟率領漢賊主力從碭郡進兵西楚腹地,你一定要確認了他已經走遠,才可以乘機出兵攻打三川敖倉,千萬不能貪功冒進,中了漢賊的調虎離山詭計,我那個逆賊堂弟實在是太狡猾了,你不是他對手。至于他派部分偏師進兵我們碭郡腹地,不必理他,我會出兵收拾。”
曹咎趕緊抱拳答應,賭咒發誓一定牢記項羽的叮囑,范老頭卻依然還是不肯放心,主動請纓道:“大王,讓老臣留下輔佐曹司馬吧,老臣熟知項康逆賊的稟性,他不管玩什么花樣,老臣都有把握應對。”
項羽有些心動,可是項羽身邊的同時精通軍事和政務方面的人才實在是太少了,回師彭城平叛又肯定要涉及到安撫百姓和重建官僚體系等一系列內政問題,所以項羽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亞父,你必須得隨本王回去,彭城那邊還有一大堆事離不開你幫我處理,本王身邊少不了你。”
范老頭無奈點頭,但又說道:“大王,那么把蒯徹蒯大夫留給曹司馬如何,蒯大夫為人精細,見事頗有主張,肯定能為曹司馬幫上大忙。”
項羽這次沒再拒絕,立即一口答應,范老頭這才轉向曹咎叮囑道:“曹司馬,遇到事情,多和蒯大夫商議,還有河南司徒李左車,也是能謀善斷的智士,如果有什么難題,也不妨聽一聽他的意見。”
曹咎含笑答應,心里卻嘀咕道:“亞父,大王看不起我就算了,怎么你也對我這么不放心?遇到事情,竟然還要我多聽黃毛小子蒯徹的意見?還有那個李左車,他如果有真本事的話,河南軍至于會被漢賊殺得全軍覆沒,還連土地城池都丟得一點不剩?”
項康這邊,還是在確認了項羽率領十二萬大軍離開了濮陽后,項康才終于收到彭越派人走碭郡道路送來的急報,還有新任楚王景嘉送來的臣服國書,知道了彭城發生的天翻地覆的巨變。結果不用說,漢軍文武當然沒有一個不是歡呼雀躍,慶祝彭越軍和馮仲軍聯手創造的奇跡,甚至就連張良,也因為彭越軍和馮仲軍順手救出了他的舊主韓成,激動得淚流滿面,破天荒的在項康等人面前痛哭失聲。
項康當然也興奮激動難當,可是在激動過后,項康神情卻又意外的有些不善,陳平是項康肚子里的蛔蟲,猜到項康不是特別高興的原因,便找機會低聲向項康勸解道:“大王,彭越他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擅自擁立景嘉為新的楚王,確實有些過分,但是從亂敵效果這方面來說,他們的做法也是最正確的辦法,大王就不要過于計較了。”
項康有些勉強的點頭,也在心里對自己勸道:“就不要過于苛責求全了,這個時代的人畢竟有這個時代的局限性,那能知道分封制的危險后果?彭越又不是我帶出來的老人,有點私心也不奇怪,總的來說,他還是功大于過,大不了就象劉老三一樣,先把天下統一了,再慢慢平叛不遲。”
這時,漢軍文武已經迫不及待的紛紛問道:“大王,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是不是立即出兵濮陽,先把濮陽的西楚賊軍徹底殲滅再說?”
“這還用問?”項康露齒一笑,說道:“這么好的機會放在面前,我們如果還不趕緊抓住,豈不是太對不起著急過是太平日子的華夏子民了?即刻出兵,東進濮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