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冬反復深呼吸幾次,把面罩內的空氣吸入肺部,再悠長地吐出來,她把艙外服內的溫度調低,低溫可以讓她發熱的頭腦保持清醒。
“麥冬小姐,你的艙外服內溫度正在降低。”老貓監測著麥冬的情況,“同時,你的心率正在升高。”
“嗯,我知道。”麥冬回復,“因為宇航服里的溫度太高了,有點熱,我出了一身的汗……回去一定要洗個澡,我都好久好久沒有洗過澡了,身上都快要發酵了。”
“空間站上的水循環系統還正常吧?”唐躍問。
“正常。”麥冬說,“水循環和空氣循環狀態都良好,空間站和你們地面站不同,這種完全密閉的空間基本上不會有什么水分散失……我真的非常懷念在地面上淋浴的感覺,那真是太爽啦,但空間站里洗澡水根本就不會往下流,噴出來的全部都是水霧,黏在皮膚上。”
女孩哼哼,顯然對聯合空間站內的浴室非常不滿。
“我已經忘了洗澡是什么感覺了。”唐躍干巴巴地說。
“昆侖站里的折疊洗浴間可能已經有半年沒有打開過了。”老貓淡淡地說,“我昨天檢查的時候發現上面落了一層灰。”
“半年不洗澡……”女孩咋舌,“不會發霉嗎?穿衣服也不舒服。”
“你忘了么?”老貓說,“這貨平時不穿衣服。”
“哇……男生真可怕。”麥冬盯著手中的螺絲刀,她正在拆卸外殼上的螺絲,“我沒法想象那是什么樣的生活,昆侖站里現在是不是跟垃圾堆一樣了?都說臟衣服里會生出蟑螂來……我每隔一段時間必須要洗澡,為了省水我把頭發都給剪短了。”
“嗨嗨姑娘,不洗澡仍能保持潔凈是男性生來就有的天賦,就算長時間不洗澡,我們照樣一塵不染。”唐躍說,“林清玄曾經說過,一塵不染不是沒有塵埃,而是塵埃讓其飛揚,我自做我的陽光。”
“喲。”老貓斜瞄了他一眼,“你還挺有哲理。”
“我可是康德那樣富有批判精神的新一代單身主義哲學家。”唐躍說。
“你只是個蛋蛋……”老貓冷笑一聲。
“你特么才是個蛋蛋!”
“什么蛋蛋?粗鄙。”老貓作茫然狀,“我說你只是個淡淡的憂傷之人。”
媽的。
唐躍在心底暗罵,這只見鬼的貓學得越來越精了。
麥冬握著電動螺絲刀,把第三枚螺絲釘吸出來,小心翼翼地裝進袋子里。
由于失重,所有東西都會四處亂飄,所以口袋必須得有蓋子,比較大的工具不能塞進袋子里,就插進保護套內固定住。
“貓先生,唐躍,傳感器的外殼已經可以打開了……還剩下最后一枚螺絲釘。”麥冬把最后一枚螺絲釘也卸下來,然后把電動螺絲刀收進工具袋內,“四枚螺絲都已經全部取下來了,現在可以打開蓋子了。”
女孩的動作很慢,老貓和唐躍在昆侖站里看攝像頭的監控視頻,像是在看慢放。
太空行走用的艙外服比明光鎧還要臃腫笨重,只是有了超級大臂運送省了不少力,否則使用太空摩托或者一步一步地爬過去那可就太費事了。
麥冬把傳感器的外殼打開,露出內部的線路。
“貓先生,我需要再往左邊稍稍移動。”
老貓操縱著機械臂緩慢移動,麥冬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湊近傳感器外殼上的開口,為了避免有觀察死角,她還在自己的右手手心中綁了一塊小鏡子,這也是唐躍教給她的技巧,用鏡子可以深入許多人眼無法探進去的角落。
“麥冬,把攝像機的鏡頭調整一下,我們要評估線路的損毀情況。”
麥冬點點頭,把攝像頭對準檢修開口,隨著視野移動,老貓和唐躍也能看到傳感器內部的控制線路了,復雜的各色電纜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一起,每條線路上都有白色的編號,它們從不同的位置延伸過來,又去往不同的地方,麥冬不是專業電工,她看不懂這些電線上的字母和編碼。
唐躍坐在電腦顯示器前,手中捏著行動方案,指揮麥冬用一根長鑷子撥開表面的電纜,找到那條C1002線路。
“情況如何?”老貓問。
“數據處理器與作動器之間的斷路。”唐躍沉吟了幾秒鐘,“最優的修理方案就是更換,把這條線給換掉,麥冬你看……這條深紅色導線上接的是傳感器數據處理器,下接作動器控制單元,你看到那條線沒有?”
“看到了。”
“你要換的就是這條導線,我懷疑故障的原因是線芯折斷了,這條線路的末端固定是一顆六角螺母,更換導線時你需要把這顆螺母擰下來,另一端也是同樣的,操作很精細,會有些難度。”唐躍問,“能辦到么?”
“沒問題。”麥冬點點頭。
“距離太陽下落還有二十分鐘,繼續操作還是返回空間站?”老貓看了一眼時間。
“我還能繼續。”麥冬眨了眨眼睛,汗珠粘在了她的睫毛上,她下意識地想抬手擦汗,轉念一想又發覺自己套著艙外服。
“到此為止。”唐躍搖頭,“第一次出艙的階段目標已經完成了,你現在需要休息,拆卸導線等第二次出艙時再來,我們有時間,不急于這一時,你那邊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在黑暗中操作很不方便,容易出問題……老貓,把麥冬拉回來。”
麥冬長出了一口氣,把所有的工具收好,然后靠在艙外服內休息,等待超級大臂啟動。
她抬起頭,高聳的太陽能電池板就豎立在女孩的面前,近得觸手可及,這些電池板足足有十三層樓那么高,在空間站內是僅次于主桁架的龐大結構。
待在核心艙內時麥冬感覺不到它們的巨大,但真正靠近了她才體會到這些巨人的宏偉,一列太陽能帆板一共有八塊,當八塊四十米高帆板整齊劃一地列在你的面前,你也會發自心底地驚嘆。
當你再意識到這里是距離地球一億公里之外的火星軌道時,驚嘆就會變成震撼。
超級大臂啟動了,帶著麥冬緩緩遠離電池組。
陽光從太陽能帆板的縫隙中透射出來,鋼骨嶙峋的桁架、矩形的太陽能電池與圓柱艙室在麥冬眼中形成一個復雜的構圖:
在漆黑冷漠的空洞背景上,人類重工業的尖端造物占據了這幅畫的大部分畫面,光明與陰影在它身上清晰地分界,它是純粹的機械,是純粹的冰冷,是純粹的物理學與工程學,像是個直接誕生于宇宙規則的怪物。
而太陽又是個明亮的光源,它看上去遙遠又溫暖,在虛空與機械之間緩緩穿過,為這幅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