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擬測試終于成功了。
成功只有零次與無數次。
接下來的第二十一次測試,第二十二次測試,第二十三次測試,第二十四次測試,第二十五次測試全部取得圓滿成功。
唐躍他們倒霉了這么多回,終于時來運轉,命運之神朝他們露出了微笑,連續幾次都擲出了六點。
老貓和唐躍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心里有底了。
如果獵戶座二號飛船在老貓設定的最嚴苛的條件下都能安全落地,那么它在真正進入大氣時就會有相當高的成功率——老貓無疑是個極端苛刻的考官,它甚至要求獵戶座飛船在沙暴中著陸,好在后者非常爭氣,成功地把鷹號登陸器帶到了一百米高度之下。
到最后老貓甚至信誓旦旦地拍著胸口,說獵戶座百分之百可以成功降……
唐躍撲上來捂住它的嘴。
他絕不允許這只貓再胡亂插旗了。
“接下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么?”
麥冬正在執行艙外作業,她正在進行一次遠離核心艙的太空行走,前往獵戶座二號飛船的動力模塊修改管線。
“當然,麥冬小姐。”老貓滑動鼠標,目光掃過屏幕上的圖紙,“注意,C523號線路,也就是那根紅線不要動……嗯,對,接下來我們需要盡量提高獵戶座二號飛船的著陸精度,獵戶座本身設計上不具有進入大氣層的能力,所以它沒有裝備著陸用的傳感器,比如下降成像儀,多普勒高度計和激光雷達什么的,到目前為止我們只能用IMU和無線電引導把飛船的著陸精度控制在三十公里以內。”
“也就是說,獵戶座有可能落在昆侖站周邊三十公里范圍內的任何區域,這個面積還是太大了,不方便搜索和救援。”老貓悠悠地翹著腳,腳趾頭轉來轉去,正如它所說,獵戶座二號飛船的降落是一次受控的墜毀,危險系數極高,難保不會出現什么意外。
所以救援應該來得越快越好。
獵戶座的墜落地點距離昆侖站越近,那么老貓就能越快地找到麥冬,把她救回來。
麥冬在下來時不能攜帶任何外部裝備,鷹號登陸器也只是個空殼,她唯一的生命維持系統就是身上的艙外宇航服——“Z9”全壓式艙外服,這種艙外服與面向星際登陸的明光鎧是完全不同的類型,Z9型艙外服要求能在完全真空的軌道環境下正常工作,它比明光鎧要笨重臃腫得多。
Z9艙外服的工作時長不超過八個小時。
八個小時之內,老貓必須找到麥冬。
最理想的情況下,老貓希望獵戶座二號飛船可以落在昆侖站的門口,它和唐躍施施然地走個五百米,就可以把登陸器內的女孩抱出來。
“能近一米是一米,畢竟火星流浪狗是條短腿狗,跑不快啊。”唐躍坐在邊上撰寫《第一次工業革命與社會發展淺考》,“丫頭啊,你可以在宇航服內多穿點衣服,昆侖站內沒有多余的女式衣物,當然你不介意的話也可以穿我的衣服……老貓,空間站上的食物補給真沒辦法帶下來么?”
老貓瞄了唐躍一眼,聳聳肩。
“不能給壓縮餅干們買一張掛票么?”
“掛在外頭突破不了高溫區,會被燒毀的。”老貓說,“麥冬小姐,接下來是D336,D337,D452號線路,按照圖紙上標注的來操作,注意不要搞錯了。”
唐躍著實為空間站上的物資感到惋惜和遺憾,在生存物資極度缺乏的火星荒原上,每一塊餅干的價值都是無窮大的。
但麥冬的生命安全重要性也是無窮大的。
麥冬是餅干重要性的高階無窮大。
“貓先生,唐躍,我們時候可以正式降落了?”麥冬問。
“不必著急,要等萬事俱備,這事不能冒進。”唐躍回答,“我們要以最完美的狀態,取得最好的結果,實戰沒有重來的機會。”
自從模擬測試取得成功之后,唐躍整個人都輕快了,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被搬開,他的焦慮得到了很大緩解,走路都發飄。唐躍寫《第一次革命與社會發展淺考》這種枯燥的歷史記錄,寫著寫著臉上都能不自覺地掛上微笑。
偶爾麥冬也會遐想下去之后的生活,終于不用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狹小的空間站上,能夠腳踏實地踩踏在大地上對麥冬而言是夢幻般的生活,那么多次她曾夢見廣袤無垠的平原,高聳入云的山巒以及世界盡頭的地平線,但醒來時只能面對壓抑的艙室和控制面板,這種巨大的落差能把人逼瘋。
盡管兩個人會大幅縮短昆侖站內物資的使用時限,但這總比一個人孤寂地等死強。
人固有一死。
兩個人一起總比一個人更有面對的勇氣。
麥冬不想問昆侖站內還有多少淡水,也不想問昆侖站內還有多少食物,她和唐躍有意無意都避開了這個話題,兩人都不避諱死亡,他們只是不想瓜分生命。
“我認為我們得再騰出一間乘員艙留給麥冬小姐,從今往后昆侖站大廳是不是就得掛個簾子隔起來了?畢竟得尊重姑娘的個人隱私……”老貓作為昆侖站的管家,已經著手準備做好迎接麥冬的布置了,“還有唐躍,麥冬小姐下來了你可就不能再到處裸奔了。”
昆侖站的滿員設計是六個人,一共有六只乘員艙,但它們在大多數情況下是住不滿的,在過去的火星登陸任務中,經常會有隊員留守空間站。
如今所有的乘員艙都被老貓唐躍當成了倉庫。
麥冬要下來,他們就得騰出空房間。
“首先我要糾正你的錯誤,我從不在昆侖站里到處裸奔,我是穿了褲衩子的!另外,全宇宙就剩下兩個人了。”唐躍撇嘴,“還需要顧及這個么?”
“我認為完整的個體人格,價值觀、道德觀與是非羞恥觀念是人類社會的基礎,你能把它們貫徹到最后一刻,那么人類文明就能延續到最后一刻。”老貓說,“當然在這里沒有任何規則可以約束你們,你大可以把它們全部拋棄——其實你只要不把某個下垂器官在我面前甩來甩去,我都沒意見。”
“你說什么呢?”唐躍翻白眼,“我還是個正常人好么,怎么說得跟我道德人格全部崩壞了似的?我可是正兒八經接受過完整高等教育的人,拜十幾年的學校與社會教育所賜,我擁有非常正常且完整的人格,而且堅不可摧。”
“人格正常的人在地球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崩潰了。”老貓說,“你只是神經大條。”
當夜。
不知為何,唐躍再次做了那個夢,他夢見獵戶座二號飛船從鉛灰色的天空上燃燒著墜落,麥冬的信號消失在滋滋啦啦的電流雜音中,自己和老貓開著火星流浪狗拼命追趕,卻怎么也追不上,那艘飛船仿佛是墜向了世界的盡頭。
唐躍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四肢僵硬麻木,無法動彈,他想大喊麥冬的名字,卻無論怎么都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飛船龐大扭曲的身軀緩慢地落進地平線之下,仿佛死去的鯨魚,但這條鯨魚又燃燒著熊熊的大火,熾熱的氣流撲面而來。
唐躍還沒來得及從噩夢中驚醒,就被一巴掌打醒了。
他睜開眼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雙明亮的貓眼。
唐躍正想抱怨這只見鬼的貓吃飽了撐的來打擾自己休息,但他被老貓嚴厲的眼神鎮住了,愣了很長時間,才出聲問:“怎么了?”
老貓站在唐躍的床邊,一字一頓地回答:“天譴圈縮圈了。”
唐躍心中咯噔一下。
“它會落在什么地方?”
老貓沉默了幾秒鐘。
“大瑟提斯高原邊緣,距離我們八百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