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愕然。
但它立即就明白了唐躍是什么意思。
TomcatTangMai彗星的撞擊點與昆侖站之間的距離最遠也不超過一千四百公里,唐躍是必死無疑的,但老貓或許還能幸存下來。
老貓不需要生命維持系統,不需要氧氣,更不需要食物和淡水,它可以輕裝上陣,帶上太陽能電池板或者同位素溫差發電機,開著火星流浪狗離開昆侖站。彗星落在昆侖站的東邊,那么老貓就往西邊走,一天跑三十公里,一個月后它就能跑出去一千公里。
“你跟我一起走!”老貓抓住唐躍的手。
唐躍苦笑著搖頭,“不可能的。”
唐躍很清楚,如果老貓帶上自己,那么它就要耗費大量的時間來改裝火星流浪狗,要給火星車加裝生命維持系統,要拆卸OGS機柜,要攜帶大量的物資和補給,單單昆侖站這一千多升的淡水就有一噸多重——在火星上是四百公斤,根本就無法遠距離搬運。
老貓獨自駕車,還有可能在彗星落下來之前逃出天譴圈。
兩個人一起走,那么誰都走不了。
唐躍注定無法遠離昆侖站,他沒有長時間在室外活動的能力,這是地球人的生物局限性。
“帶上你需要的一切,離開這里。”唐躍說,“老伙計,你已經盡力了,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麥冬。”
唐躍摸著老貓的頭頂,把它的耳朵揉來揉去,說實話貓耳朵捏起來很解壓,只是以后能捏到貓耳朵的機會不多了。
“讓我再想想辦法……讓我再想想辦法。”
老貓把額頭靠在唐躍的身上,垂著眼簾,低聲說。
唐躍不說話,他把手搭在老貓的肩膀上,后者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老貓在思考,它一直在思考,從昆侖站的計算機得出結果的那一刻開始,老貓就在拼命想辦法,但它想出的每一個方案都在隨后被自己推翻。人類能做的所有準備在彗星撞擊那龐大的能量量級面前都是笑話,螞蟻建起來的小小蟻穴,如何能抵御海嘯的沖擊?
永遠都存在PlanB的老貓,這次也沒轍了,在那顆直徑三十公里的龐大天體面前,老貓無計可施,這是一種眼看著全世界都朝你傾覆下來的無力感。
這次不再有PlanB了。
“你說的對。”老貓閉上眼睛,“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麥冬小姐。”
唐躍笑了笑,半蹲下來,雙手按在老貓肩上。
“但你已經救了我,也救了麥冬。”唐躍說,“站長先生。”
自從地球消失之后,唐躍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的死法,他以為自己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缺衣少食彈盡糧絕而亡,但那會是什么時候會是什么樣子唐躍不知道,死亡對他而言是個模糊的東西。每天晚上唐躍睡覺時都在和死神共枕而眠,他和死神臉貼著臉,卻看不清對方是什么模樣。
此刻他終于看清了死亡是什么樣子。
唐躍還剩下三十七天的生命。
“走吧,你是人類文明最后的見證者,如果你日后有幸見到這個宇宙中的其他智慧生物,那么勞煩你告訴他們……”
唐躍悠悠地說。
“這里曾經存在這樣一個種族,他們擁有這個宇宙中一切的美好品質,他們熱愛生活,熱愛自由,熱愛和平,他們道德高尚,富有好奇心和同理心,甘愿為了某個更崇高的目標而奉獻終生,他們當中有天才,有偉人,有圣徒,有英雄。”
“這里也曾經存在這樣一個種族,他們具有宇宙中一切的惡劣缺點,他們互相歧視,內斗不斷,藐視生命的價值,他們道德敗壞,目光短淺,充滿欺騙,雙手沾滿血腥,為了一己私欲不惜損害大多數人的利益,他們當中有蠢貨,有惡魔,有罪犯,有懦夫。”唐躍接著說。
“他們很復雜,但是很偉大。”
老貓沉默片刻。
“太長了,我記不住。”
“那就這么說吧:外星混賬們,這里是人類的地盤!”
“如果我沒有碰到呢?”
“那就告訴宇宙吧。”
唐躍坐在椅子上,仰頭望天。
“我現在才意識到,在二十多萬年前的某個氣候溫暖星光燦爛的夜里,第一只智人為什么會走出非洲大陸。”
“為什么?”
“因為它要告訴這個宇宙,我們曾經來過。”唐躍回答,“所有文明的發展,最終都是為了在時間長河中留下自己的足記,證明自己的存在,或許會變成所有文明最后所面臨的終極命題。”
“你怎么知道第一個智人走出非洲是在一個星光燦爛的夜里?”
“因為我看到它了啊。”唐躍閉上眼睛,嘴角帶起淡淡的微笑,“它跳過一條淺淺的小河,眼睛跟天上的群星一樣璀璨明亮。”
老貓并不相信唐躍真能看到二十多萬年前的智人,至于什么跳過淺淺的小河,這多半是唐躍自己的腦補。
“你知道么老貓,時光漫漫二十萬年,我和它相比,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已經不同了,它茹毛飲血,披著獸皮,扛著木棍,生活在草原和叢林里,而我穿著宇航服,身邊擺著計算機,坐在火星上的科考站里……但我們之間仍有最后一個部分是一模一樣的。”唐躍說,“那就是眼睛。”
老貓一怔。
唐躍所說的話讓它有些吃驚。
跨越漫長的二十萬年,人類的眼睛從未變化。
“盡管一路曲折,歷經磨難,但我們永遠都在往前看。”唐躍輕聲說,“永遠充滿了希望和光明,以及對這個世界無窮的好奇。”
老貓順著唐躍的思路往下思考,如果在二十多萬年前,那位第一個踏出非洲的智人真的是在一個靜謐溫暖、漫天繁星的夜晚跳過了一彎淺淺的小河,奔向廣袤無垠的世界,那么它會不會看到在時光的盡頭,一億公里之外的一雙眼睛?
“接下來的三十多天時間,你準備干什么?”
“抓緊時間,把沒有完成的工作做完。”唐躍睜開眼睛,“在彗星撞上來之前,我至少要把人類的歷史寫到航天時代,那樣就算萬一有什么生物接收到了我們的無線電廣播,看到了我們的歷史,也不會認為我們是一群連母星都從未踏出去過的野蠻人。”
老貓和唐躍坐在昆侖站大廳內,等待黑夜過去,太陽升起。
“唐躍,貓先生?早上好。”麥冬上線了,“你們今天好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