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摘掉了頭盔,黑色短發散開懸浮。
她伸出食指,輕輕點在面前的壓縮餅干碎塊上,后者在推力的作用下緩緩后退,撞在第二塊餅干上。
第二塊翻轉著撞上第三塊。
六塊碎餅干在半空中排成一線,像是多米諾骨牌,每一塊餅干都在受到撞擊之后撞上后一塊餅干,動量在它們之間依次傳遞,但餅干畢竟是不規則不均勻且松碎的物質,不能像牛頓擺那樣做規則運動,七塊餅干很快就亂了陣型,翻滾著飛向不同方向。
麥冬呼出裊裊的白色水汽,伸手將它們攔住。
晶體號艙內的溫度很低,大概只有零下四五度的樣子,這還是在向陽面,陽光的照射加熱了艙壁,空間站進入背陽面時溫度會進一步降低,太陽升起前的黎明最為寒冷,那個時候晶體艙內的溫度能低到零下十度。
如今唯一能維持溫度的只有麥冬身上的艙內服,艙內宇航服使用晶體艙的蓄電池作為電源,連接艙內服與核心艙的臍帶既是數據線也是電源線。
艙內服的加熱系統能把溫度提升至二十五攝氏度,昨天晚上麥冬就是蜷縮在宇航服內睡的覺,戴上頭盔扣上面罩,宇航服內外幾乎隔絕,艙內服的隔熱面料相當有效,但她吃飯時還是得把面罩摘掉——晶體艙內的氣壓是正常的,緊急制氧系統在同時為艙內服以及核心艙供氧。
麥冬看了一眼緊急制氧系統的藥柱余量和壓力表,這個沉重的金屬罐子里,堿金屬氯酸鹽正在穩定地分解,釋放出氧氣,后者最多還能工作三百八十個小時,滿打滿算十六天的時間。
氧氣夠用,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今天是空間站毀滅事故的第三天。
距離天舟7號貨運飛船抵達還有八天時間。
地面上的唐躍和老貓繼續搗大糞的工作。
如果能有什么其他要緊事可以做,他們也不會蹲在車庫里搗大糞,但此刻昆侖站里是真沒什么比搗大糞更要緊的事了——這倒不是說搗大糞有多重要,而是那一人一貓已經失去了干涉空間站的一切手段,只能一邊攪著大便一邊等著空間站的消息,任你心急如焚如燒如熱鍋上的螞蟻,也只能蹲在車庫里,像個屎殼郎那樣把糞土混合物捏來捏去搓圓搓扁。
如果有一線可能,哪怕萬分之一,哪怕十萬分之一,存在什么方法可以讓聯合空間站的軌道高度提升一毫米,老貓和唐躍都會投入百分之三百的努力。
但他們只是在搗大糞,說明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唐躍化無助為憤怒,然后發泄在了罐子里的大便身上,大便兄們紛紛遭殃,遭到重錘猛擊,被砸得抬不起頭來。
“唐兄。”老貓按住他的肩膀,義正辭嚴作濃眉大眼政委狀,“何必遷怒于大便,大便們是無辜的。”
老貓的聲音低緩深沉。
“與你何干?你是它們的什么人?”唐躍冷聲質問。
老貓擲地有聲。
“監護人。”
“笑話,這些大糞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何時成了監護人?”唐躍以劍客拔劍的姿勢,從糞桶中緩緩抽出搟面杖,慢慢起身,一手負于身后,凜然而立,仿若狂風中一株挺立傲竹。
在他對面,老貓從身旁的桶中抽出攪屎棍,目光銳利。
微風從兩人之間吹過,卷起細細的黃沙。
木棍。
圓木棍。
大漠·孤煙·棍。
“劍氣縱橫三萬里。”唐躍說。
“一劍光寒十九洲。”老貓說。
一人一貓同時微蹙眉頭,殺氣。
說時遲,那時快!
唐躍大喝,“窗含西嶺千秋雪!”
“門泊東吳萬里船!”老貓一聲長嘯,見招拆招。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洛陽親友如相問。”
“一片冰心在玉壺。”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樓臺煙雨中!”
一人一貓氣喘吁吁。
“不愧是火星勞模,昆侖攪圣,你我實力,尚在伯仲之間。”老貓后退一步,臉色緊繃,但神態仍然從容,“今日之爭,恐難有勝負。”
“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貓公公。”唐躍收起手中搟面杖,有種收劍入鞘般的恣意瀟灑,“足下功力深厚,盛名之下無虛士也。”
“今天表演的是什么?”麥冬在頻道里笑著問,“中國詩詞大會?”
唐躍和老貓同時泄了氣,轉身回去接著搗大糞。
“是《新昆侖客棧》。”唐躍回答。
“是《龍門飛貓》。”老貓回答。
“我還以為是《沒頭腦和不高興》呢。”
奈何昆侖站里人手太少,唐躍和老貓創意再足,也只能唱單薄的對口相聲,演不了大型群像劇,用老貓的話來說,它心中有堪比奧斯卡大戲《賓虛》那樣宏偉磅礴的劇本,只可惜能動用的演員人數太少,滿打滿算也才一人一貓,所以只能學學《泰坦尼克號》站在火星流浪狗的車頂上“oujup,ijup”。
如果給它一個團的人,它能排練出《亞歷山大大帝》。
唐躍說要是有一個團的人,還要什么亞歷山大大帝?演南泥灣啊,開始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大生產運動,把伊希地平原改造成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
“丫頭你趕緊下來啊……下來了咱們就可以演《白毛女》了。”唐躍一下一下地杵著糞桶,“讓老貓去演黃世仁。”
“憑什么讓我演黃世仁?”老貓砸了個糞球過來,“我演黃世仁,那你演誰?楊白勞?”
“我當仁不讓,肯定是男主,你瞧瞧這昆侖站內,還有第二個能當此大任的人么?”唐躍撿起糞球砸了回去。
“唐躍是男主,那我就演鄰居王大嬸吧。”麥冬咯咯地輕笑。
“鄰居王大嬸?”唐躍瞪眼,你不是女主么?怎么變成了什么鄰居王大嬸?這個鄰居王大嬸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隔壁老王的媽媽?
“那女主找誰?”
“女主么……”麥冬撓了撓頭,“找一只發了白霉的西紅柿吧。”
老貓一臉同情:唐躍你聽明白了沒?那姑娘的意思是讓你跟一只爛柿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