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曠野盡頭矗立著黃粱木,那道輕雷落在樹下,此時雷云散去,李辟塵抱著白衣的少女,那把她輕輕放置于黃粱樹下。
風吹過曠野,如長女的手拂過幼女的青絲,白衣少女在熟睡,連帶著夜游鳥也已經消失不見,因為她昨夜暢舞,故此已經肆意,夜游鳥得償所愿,自然消失在她的心中。
“天雞唱午,夢熟黃粱,天帝的女兒困在夢中,時時刻刻為眾生報信,這是她的懲罰,亦是她的修行,你昨夜把她帶去了人間,看見了真正的紅塵,她已經墜下蒼天,再也回不去她的故鄉了。”
“你這件事情做的是錯了。”
黃粱木的另外一面傳來聲音,李辟塵站起身來,此時那黃粱木的另外一面走來一位乞人。
他披頭散發,他衣衫襤褸,他....在憨笑。
平平無奇,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在黃粱鄉中,在黃粱木下,李辟塵之前可以確認,這里只有白衣少女一人,并沒有其他的生靈存在。
這里沒有“人”。
“我是乞活人,你就這么叫我便是了。”
乞活人憨笑著,轉過頭看了一眼依靠樹根而熟睡的白衣少女,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
“天上人,沒想到我會在這里見到你,這當真讓我好開心啊。”
乞活人如此說,李辟塵不解:“我們以前見過嗎?”
“你沒有見過我,但是我見過你。”
乞活人這么說著,向著另外一處一指,李辟塵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卻發現不知何時在這黃粱木的附近多了一副木桌木椅。
“來,坐。”
乞活人招呼了一聲。
“黃粱木的桌子,黃粱木的椅子,啊,我上一次在這里和人下了盤棋,本來下得正好呢,后來突然不知道從哪里來了一個人,他也是夢中人,他看了我們的棋局,隨后悟出了黃粱的法,我看他歡喜,便送了他一道南柯的種子。”
乞活人走過去坐在凳子上,李辟塵看著他,略有驚奇,隨后便也走過去坐下。
“乞活人,你和石中人是什么關系?”
李辟塵問出了這個問題,他總是覺得石中人藏著什么秘密,此時眼中陰陽的光顯化出來,而乞活人直面陰陽瞳,仍舊是憨笑:“你別看了,看不出什么的。”
“你......!”
李辟塵突然身子一僵,因為乞活人在自己的目光中,并沒有出現那混沌的影子。
每一個夢中人應該都有混沌的影子,那是他們渾渾噩噩的真魂,但是眼前的乞活人看不見那混沌的影子,那么就只有兩種解釋了。
一,他本就是黃粱鄉中的生靈,身上有大秘,故此自己堪不破。
二,他與自己一樣,身負玄法,在這夢中的世界,都是清醒的。
李辟塵吐出一口氣,身子漸漸放松,眼前的乞活人并沒有敵意,這一點李辟塵還是能夠確認的,于是開口道:“乞活人,你是誰?”
“天上人為何這么問呢?”
乞活人拍了拍黃粱桌,于是那桌子上突然自然生出茶碗,當中涌出澄澈的水來,李辟塵看見這一幕,心中便是確認了。
“你不是什么乞活人,你也是清醒的人,或者說,你是仙還是魔,是神還是妖,是圣還是巫?亦或是我所不知道的什么東西?”
李辟塵開口,乞活人憨笑,把那茶碗向李辟塵身前推了推:“喝茶喝茶。”
李辟塵接過那茶碗,當中碧綠的葉子飄動,簡直不像是茶葉,那澄澈而空明,李辟塵剛剛捧起,那茶葉卻突然變得火紅無比,宛如烈火在水中翻騰。
飲下一口,瞬間只覺得一股清泉自喉嚨之處淌下,一股暖流貫穿全身,幾乎讓人忍不住要舒服的呻吟出來。
“這是無何有之鄉的葉子,喚作火初紅,用來泡茶,卻是極好的。”
乞活人憨笑:“我一般可舍不得把這東西給別人喝,畢竟這東西泡起來,那也是很講究的,而且不容易得啊,無何有之鄉,即使是我,也不能在里面久待呢。”
李辟塵感受那種力量,同時聽到無何有之鄉的名字,頓時詫異無比,而此時,那名為“火初紅”的葉子在身軀中釋放力量,那渾身上下的氣血都沸騰起來,即使是處于清醒的夢中,李辟塵也能夠感覺到那種強大的躁動。
“這火初紅所泡的水能夠讓人的真靈魂魄受到洗禮,而這東西,又只能在夢中飲用,若是醒來,便功效全無,僅僅是做個漱口之水,沒有大用處了。”
乞活人看著李辟塵,李辟塵的面色變幻起來,內心中清靜經運轉,將那種灼熱感消弭,隨后便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這一瞬間抬起眸子望向曠野,在一瞬間便看清了人間。
無數的人間如星辰般灑落在大地上,曠野無數,人間很少,云海匯聚的地方便是人間,出了云海便是曠野,高渺而蒼莽,子皆不敢高聲語。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李辟塵瞬間把視野拉扯回來,驚駭的看向乞活人,再一次的詢問:“你究竟是誰呢?”
“不能說,我們在這里,都是沒有名字的‘人’,即使是我也一樣,我經常來到黃粱鄉,只不過每一次來的時候,這女孩都在天上游蕩,她看不到我,夜游人也不出來,我在黃粱木下站著,只要到了該醒來的時候,我自然就醒來了。”
“我本沒有料到會在這見到你,但是現在似乎有些出乎了意料。”
“夢見黃粱,醒在南柯。”
乞活人所勾勒的景色極其的逍遙,李辟塵皺著眉頭:“我知道在夢中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我是天上人,你是乞活人,你說沒有料到在這里見到我,是因為......”
“九玄論道,以當年那觀棋人帶去的那黃粱木枝而衍化的夢中五云鄉.....哦,五云鄉,這是說夢仙居住的地方,他借此枝勾連天外的黃粱,這是夢中的世界,自然不被大羅封天所影響,但你們在黃粱鄉中,也不會受到傷害。”
乞活人開口:“正如你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樣,黑狗叼走了麻衣人的頭,所以麻衣人醒了,白鷹抓走了斷腸人的腸子,所以他也清醒了。”
“你們這些論道的人啊,從各個不同的地方而突然出現,進入黃粱鄉中,現在還有很多人于曠野上游蕩,因為他們和你不同,你能在夢中清晰的行動,他們卻是渾渾噩噩,如果找不到人間所在,他們就會化作鐵山木。”
“不過,對于你們來說,化作鐵山木也并不是死了,只是暫時的被封印,你從這里出去之后,把他們喚醒便是了,這一陣,你可是作弊呢。”
“你是第一個找到人間的,你也是第一個離開人間的,我雖然來的晚了點,但是我都知道。”
乞活人說了很多,李辟塵開口問他:“你知道?你為什么知道這些,我從你的話中推斷,你應當不是天下的人,那么..........你是天上的人?是天仙....還是......”
“大圣?!”
乞活人憨笑:“我也是無意見到你們的論道,九玄九玄,定云原氣數消長,這是三千年一次的大事啊,可你們論道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哪怕我是大圣,我也不能在夢中殺掉你們,若是可以,這黃粱仙鄉,五云之地,早就被我拿下了。”
“乃至于,你們這些小輩的夢,心,哦,當然也包括你在內。”
“天上人,太上身,你是二圣,還是三圣?”
他的話語突然一變,那手指突然點向李辟塵的眉心。
光陰坍縮,這個剎那,李辟塵猛地回神,瞬間感覺到了莫大的危險,便噌的一下站起身來,打翻了茶碗,那水潑了一地,李辟塵蹬蹬蹬的后退,而正是這一瞬間,在眉心當中,玄門妙法清光顯化出來,剎那勾連心中經文,瞬息之后,李辟塵的身后忽的顯化出一尊道人法相來。
束發云袍,天衣弄巧。
太上嫁夢心經第一次自主運轉,而此時出現了神異。
那個穿著云袍的人,李辟塵異常的熟悉,此時乞活人抬起頭來,看著那法相,笑了笑:“嫁夢,你借助上代太上的幻身顯化,是要護佑這個孩子嗎?”
“可我并不會殺他,你在懼怕什么?夢中不能動手,殺了也是白殺,但是退一萬步講,你就算和我動手,在這里也不可能敵得過我。”
那穿著云袍的道人目光冷冽,此時身軀被云煙包裹,他的衣衫不斷的化作煙霞升騰,此時雙手并攏起來,這乾坤之內,忽然升起六百根玉柱來。
云海奔涌,那六百白玉柱轟鳴轉動,天上倒扣下一個白玉大碗,當中盛著三色的云霞,最上方是青色,其次是黃色,最次是紅色,三色云霞中各有幻影,游蕩如龍,正是如青塵仙,如黃塵客,如紅塵之內那蕓蕓眾生。
“擎天白玉柱,你要對我動手嗎?”
乞活人仍在憨笑。
云袍道人抬起眸子,當中似有黃塵倒卷。
“吞天大圣,此是夢中之世,黃粱仙鄉,你不過吞過南柯一干,十萬紅塵,就敢在此自由來去?對太上動手,妄圖吞掉太上一化,我與你言.......吞天!你在此地,休得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