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云寂滅,黑雨漫天,唯獨那一口琉璃鐘在黑暗中綻放光芒,劃破這沉重的夜幕。
醉花天子拋棄了劍輕笙,同樣,劍輕笙也拋棄了醉花天子。
對于前者來說,此時鬼雨的出現,讓原本已經熄滅的怒火再度燃起。對于后者來說,前者已經敗給了他,雖不曾斬之,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劍輕笙不會去攔醉花天子,后者求死之心甚切,見到了鬼雨,那便是見到了他生平中最仇恨的家伙,時時刻刻,日日夜夜,醉花天子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殺掉這個怪物。
醉花天子注視著鬼雨,托著殘軀迎戰。
自己也曾經是鬼雨所挑選的無數“虛假傳人”,如果沒有師父謝煙塵,那么自己現在的下場,就和那四面八方蠱蟲傀儡一樣,帶著黑色的臉孔,露出蒼白且猙獰的笑。
他們把一切都交給了鬼雨,不曾從那種夢幻中醒來,醉花天子悲哀的看著他們,因為自己曾經也有可能變成這個模樣。
何等可悲,何等可笑,何等可憐?
自覺得無上之法,卻不料全都是大蟲養的禁臠,最后一切都奉獻給其主,自身化作傀儡,魂魄或許也沒有去到幽冥?
真靈,這個東西鬼雨雖然有本事可以截下,但他終究是不敢,除非使用障眼法欺瞞幽冥大海,否則一旦敗露,幽黎天中那兩位大圣可不會留任何情面,夢中就抓不到你了嗎?太小看天下至尊了。
碧落黃泉,那是幽黎天幽冥海大天尊座下最強的兩位大圣,其中更有傳說,言碧落大圣或許曾經是一位龍族。
至于黃泉大圣,來歷不明。
琉璃鐘綻放的光明越來越大,范圍也越來越廣,醉花天子的身軀消失的也越來越多,那一半的青冥炁四散逃逸,但被另外一半還殘存的肉身所抓住,欲圖化開這片黑天黑雨。
外道的水龍擊潰墨色的天穹,然而這片黑天縱然面對外道之水也沒有半點恐懼,那張臉孔仍舊是扭曲且猙獰的笑,冥冥中似乎還有一種如哭號般的聲音在眾生耳中縈繞。
黑雨凝聚的虛假傳人們開始匯聚過來了,他們沒有擋住天喪劍,于是轉頭向著琉璃鐘靠來。
但這正是醉花天子所希望的,那口大鐘悠悠而響,其音空靈而宏大,在黑天之下,震醒無數人間。
“我游于江潭,只向花裳,登于重樓之上,只見清風繞白梁;”
“我行在黃川,意窺金桑,來至桃綾山下,酩酊一醉歸洛陽;”
“我乘上龍鸞,兩指拈花,看得千世繁華,東籬夜盡黎明釀;”
“我臥入紅塵,天水回淌,墜在龍山夢里,化風為雨到云鄉。”
醉花天子仰首,一片緋色高天突兀出現,他身上的青煙化作青炎,燃燒著那半副殘軀,為這世間帶來最后的光明。
一片又一片的景色隨著他的口述而衍化出來,這是燃燒自己的過去,把曾經的光明化作夢幻,用來對抗這片湛湛黑天。
“鬼雨,我有一法,已經為你準備了三萬年,你要見一見嗎?不,你必須要見一見。”
“鬼雨,當年我得你傳法,后來才知是一切虛妄,你不過是一個夢中的怪物,縱然曾經身為仙人,可如今早已墮入魔道....也不對,哪怕是魔道中人,也不會化作你這般的樣子。”
“魔道中人亦有七情,而你如今,還有情嗎?怕是只剩下了六欲,甚至還不全。”
“欲望化身,如同擇人而噬的惡獸,又似眾生心中貪婪到極點的黑暗煙云。”
那黑天上的臉孔自然不會回話,仍舊獰笑,只是那些身為傀儡的虛假傳人,此時一位又一位,手中帶著那些夢幻的索,向著醉花天子殺來。
然而僅僅是一步罷了,浩大的江水深潭忽然顯化,每一個虛假傳人都被大浪拍翻,而后無盡的花海自天落下,一座九重的神樓憑空而出,帶著緋色的云霞,又有清風浩浩,吹動九霄。
之前所口述的景色一一出現,黃川,金桑,桃綾山,洛陽丘,一切一切的光影化作虛幻中的真實,那些虛假的傳人雖然仍舊在獰笑,但卻已經被諸法攝住,再難以動彈半分。
緊跟著,龍鸞起舞,醉花天子單手拈起神印,千世的過往被呼喚出來,那些虛假的傳人終于變化了偽裝的面具,猙獰的臉孔化為了恐懼,嘶嚎且痛苦。
他們化作了黑色雨水被天穹上的詭異臉孔收回,那張嘴巴張開,所有的虛假傳人全都被它再一次的吃了。
圈養的牛羊與竹籠中的蠱蟲,虛假的傳人們滅去,醉花天子升起琉璃鐘,開始念誦最后的法,那是他為鬼雨所準備的法。
黑暗的高天撕碎了又復原,劍輕笙摟著南鄉子,手中的紅劍落下,身后的劍神虛影開天裂海,天喪一劍再出,以人間之威破去萬法。
夜幕鬼臉,那只臉孔也不再是猙獰的笑容,而是變成了一副哭喪顏,虛天中有無數的黑色大手匯聚,涌動起來,它們的目標是南鄉子。
劍輕笙手中的劍不曾停下,心中的憤怒越來越強盛,而身后的劍神虛影也越來越凝實,手中的天喪劇烈震顫,發出前所未有的滔天怒火。
誰敢壓天喪之劍?
自光陰中誕生的人間之劍,南鄉劍,天喪劍,二劍本為一劍之意,不平不平不平!
三寸光陰斷萬古!
那些大手被撕裂,降臨的虛假傳人也都被摧枯拉朽般的滅殺,眾生排山倒海般,化作黑水流淌,倒卷歸天。
誰敢攔在前方,就以劍斬誰!
劍輕笙知道,要離開這里的奧秘就是撕裂這片高天,他確實是有辦法,可這個辦法,并不是留在現在用的。
腰間的那柄劍決不能真正出鞘,這柄劍不是為了對付鬼雨這種弱小者而存在的。
是的,和天上的大圣比起來,只敢躲藏在夢鄉中的鬼雨,縱然有翻天覆地的力量,縱然可能是一片恐懼化成的高天,縱然可以說是太上天魔,但也仍舊難以和大圣比肩。
差的太遠了。
劍輕笙護著南鄉子,后者閉上眸子,低著頭,斜依著劍輕笙。
她抓著劍輕笙,那扯著衣袖與臂彎的纖細五指,不由自主的握緊了。
劍輕笙抬起頭,注視前方的黑天。
腰間的那柄劍不會在此完全出鞘,但可以露出第四寸劍光。
他這么想了,于是那柄劍就回應了他。
四寸劍光,三寸化了南鄉,那最后一寸,自然就是那墜入人間的流光。
小月王告誡了自己,三寸的光陰已經是極限,若是動用第四寸劍光,那就要付出代價。
劍輕笙抬起頭來。
但現在,無論是什么代價,自己都可以接受。
只要能撕裂這片黑天!
一柄閃耀著無比輝煌光華的飛劍出現了,縈繞在劍輕笙的身邊,而后,化入了南鄉劍中。
三尺的青鋒變成了四尺。
天地之中的大雨忽然停歇了,黑色的水盡數被蒸發殆盡,那墨色的高天,如沉沉的夜幕,但此時,有一道赤色的流光撕破坤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