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蹲著,抱著膝蓋,他身前的水岸邊趴著小黑魚,遠遠望著青女,頗有點擔驚受怕的感覺。
赤色的寒潭,這里是四潭之一,白水黑水赤水黃水,象征著喜悲怒哀。
正如神冥國主人所說的一般,武羅國是“活的”,而這四潭,正是武羅國眾生情感寄托的地方。
青女借助武羅國眾生的情感來淬煉自己,讓自己更加的無暇,那些霜雪會把這里徹底凍結,武羅的眾生不去思考七情,就會一直處于忘我的境界之中。
“姐姐,你的修行是錯誤的,你只是想著去凍結這些情感,但卻不敢真正的接受它們,這四周紅楓的葉子落下,在半路就被凍成冰塵,想要明白這種情感,就必須要先去了解它們。”
南華開口,聲音清脆空靈,青女無情的望著他:“錯,我用最理智的形態去觀望,如在浸入冰中看水,怎么會看不真切?”
南華笑起來:“水本折光,冰亦折光,如此目光不至,已經扭曲,還能看的真切嗎?”
青女蹙眉:“七情如洪水猛獸,亦是無用渣滓,我想要參悟它們,未必就要去真正感受,那反而會陷入迷障,干擾我的判斷。”
南華咧開嘴,無聲的笑了笑:“何以真身入妄境?”
青女先是不解,但很快便反應過來,冷哼道:“你在說,無情是錯誤的,是妄境?你在嘲笑我?”
她從寒潭中發出話語,聲音如千年的寒冰。
南華忽然轉過頭去,那目光定定的看著不遠處,同樣,青女也忽然望向那方。
有聲音突兀響起,插入進來。
“魚不生翅,只以一目觀之,怎能盡知天之高渺?鳥不入水,只以一喙啄之,怎能盡知海之浩瀚?”
有虹光天而墜,從地升起,塵埃落定,當中走出一尊白發道人。
李辟塵沒有想到,居然在這里能見到南華。
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是這般情景,南華的氣數一直沒有斷掉,反而越發旺盛,原來是因為,他提前進入了大荒嗎?
他來了多久?八百年?五百年?還是三百年?
“南華?”
李辟塵看向莊周,后者直起身,白發的少年帶著溫柔的笑:“師父。”
果然是莊周。
李辟塵莫名的呼出一口氣來,這其中的情感,甚至李辟塵自己都無法說明白。
人各有緣,人當遠行,只有站得高,走的遠,才能望遍天下人間。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數百年不曾再見了,而當李辟塵出現的一瞬間,那條黑魚便蹦了起來。
“仙人!上仙!”
它從水中跳上岸,落在地上,變成一個穿著黑色長服的小童子,個頭比莊周矮了很多,連蹦帶跳的向著李辟塵跑去。
“你是......”
李辟塵看見這“孩子”叩在自己身前,在腦海中思索了一番,終于從久遠的畫面中找到了這條魚兒的影子。
“鯤?”
黑服童子抬起頭來,激動道:“是我,上仙,我終于再見到你了。”
李辟塵笑著嘆了一聲:“沒想到,還真是....緣法啊。”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童子站起身,聽見這話,此時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上仙,我知道北冥是什么地方了我哪里能去那里啊......太遠了,也太高渺了。”
“倒是....我做夢時候見過另外一條大鯤,它的羽翼遮天蔽日,背上承載著無數的生靈,太是廣大了,它簡直有一個世界那么大!”
他咧嘴,對李辟塵道:“那鯨鯤的背上還有個人,他叫做騎鯨客。”
李辟塵聽得一愣,隨后心中掀起朵朵漣漪。
“是嗎....騎鯨客啊....他們前往了彼岸,離開了青青世界.....月王終于化作了太陽神,永遠照耀著新的人間,青世的各位至尊分崩離析,終將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李辟塵喃喃自語,而此時,不遠處潭水中的青女則是開口了。
“有情眾生,何等可笑,緣聚緣散,本如日升月起,天地循環往復,這正是屬于人世的普通道理之一,有什么需要感慨,有什么可以感慨?”
“生死無常,自有天定,萬世循環,自有道說。”
李辟塵望向她:“你說的對,生死無常,但眾生要對生死懷有敬畏,有知者有畏,無知者....才是無畏。”
青女盯著李辟塵:“這就是有情眾生的缺陷之一,你心中存在敬畏,便存在壁障,我無所畏懼,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故而前路一片坦途。”
她說著這句話,卻是頓了頓,心中豁然響徹羅女的那番話。
逢天殺天,逢地殺地,逢師父殺師父,逢徒兒殺徒兒......
這不是無情,青女是如此想的,但這也確確實實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無情。
無情,在青女的理解中,應該是不為外物所動的,但是龍師揮劍了,在劍抬起的一剎那,他應該就已經不是無情的才對。
如果不為外物所動,為什么會揮劍?
她一時之間陷入了混亂之中。
李辟塵忽然一笑:“請回答我最初的問題。”
青女蹙眉:“只要游的夠遠,飛的夠高就行了!”
李辟塵:“天的外面還有星辰,鳥兒難以觸及;海的盡頭還有大地,魚兒不能越過。再請給出一個解決的方法。”
“如果絕對無情,在見到火山的時候就會停下,如果絕對無情,在天空之上難以呼吸的時候,便不會再繼續振翅。”
青女忽然冰冷道:“你的意思是理智使我怯懦?你這是在偷換概念!”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憤怒,仿若是看著身前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心中的冰雪便正在化開,這是不可思議的,仿佛被影響一般,冥冥中,似乎見到了天地規則在眼前?
她感覺到李辟塵不對勁,但很快,便是微驚,那種憤怒開始蔓延,這是被赤水寒潭沾染的情況,于是她立刻冰封了自己的心靈,再度回到了絕對冷靜的狀態。
她好看的眉頭蹙著,注視著李辟塵,忽然整個人從寒潭中站了起來。
“哇,非禮勿視!”
莊周一把抓住鯤童子,五指向他臉上一拍,然后自己瞪著眼睛,看著前面的情景。
“你抓我干什么!”
鯤童子拍打著莊周的手,后者則是注視著青女,眼中卻是升起一種看好戲的神情。
李辟塵的眼簾在此時順勢垂下,并沒有直視前方。
“呵!”
青女的聲音響起來了,她光華的脊背映照在寒潭之中,身軀宛如琉璃與冰雪雕鑄的絕美藝術品,這是不應該存在于人間的工藝。
冰雪的渣化為溪流,從她身上的每一寸冰肌玉骨之上流淌而下,晶瑩剔透,在太陽的光輝下閃耀著水晶般的輝煌。
玲瓏婀娜,正乃是人世絕響,讓人窒息,更陶醉其中,然而眾生驚艷,卻不敢貿然看上一眼,仿佛是巨大的褻瀆。
“有情眾生,何等卑劣?你看,現在我只是站起來,而我不過是一個女子,你因為有情感所以不敢看我,可連一個女人都不敢看,又有什么資格能見到大道呢?”
李辟塵無奈:“你的意思是情感本身就是懦弱?可你這也是偷換概念。”
青女仿佛有些得意,她自己也沒有注意到這種微妙的感覺,反而是“嘲笑”了一句:“彼此彼此罷了。”